向野和夏成成打完电话,绕过李弋,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

她觉得脑子仿佛被重锤击过,把醉酒后发生的事都砸成了碎片,她双手撑在卫生间的大理石洗漱台上,努力想回忆起点什么,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几点签约?”向野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早就被自己清空了,没什么可喝的。

李弋拧开自己带来的一瓶水,走过去递给她。

“下午三点,益州安华大厦 1908 会议室,周宇辉会出席。”

向野接过水,眉头稍动:“好。”

李弋却误以为这是向野释放的信号,回潭沙,以及回!DEA 的信号。

“你终于肯回来了。”李弋这阵子,的确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向野有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水,转头略带歉意地看着他:“我说我去,是因为顺路。”

从潭沙到上庸,的确是要经过益州,眼前这个男人的神色又转回到向野熟悉的冷峻,眼里似乎还闪过了一丝失望。

“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向野的逐客令下得一点也不高明,或者说根本就懒得组织措辞。

李弋一言不发地从书房里收起电脑,拎着包走到门口,从玄关的原木衣帽架取下外套,打开门,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背对着向野问道:“今天那个人,就是你重新做出的选择吗?”

这下轮到向野发懵了,今天哪个?王老师?不管哪个,爱谁谁吧,让这尊大神赶紧离开是要紧事。

“是。”

李弋心里突然喷涌出一缕伤感,他微微苦笑,出门之前,留下了作为老板的叮嘱:“明天,不要迟到。”

“好的,李总!”

关门的声音,很轻,可是对于李弋,却是沉重一击。

他站定在门口,回头看了看这扇已经对他紧闭的门,突然觉得最近的这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猝不及防,莫名其妙。

这套房子里,以前也有他的位置,从门口的拖鞋,到洗漱柜里的洗漱用品,都还在那里。

他们在那个三面都是大书架的书房里讨论工作,他们一起在餐桌上边改方案边吃外卖,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为一个策略思路争得不可开交……

即便是在这些被工作缠绕的时间里,他也曾有过情到浓时的冲动,但是每次刚刚抚到向野的腰际,都会被她冷静推开。

车子经过跨江大桥,李弋打开了车窗,寒意让他的脑子逐渐清明,他内心有个声音在冲撞着:向前看吧李弋,她只是你漫漫征途上的过客,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向野站在浴室镜前,听着水哗哗流入浴缸的声音。她微微侧身,看到那一尾从后腰延伸到侧腰上的黑羽,像一幅灵动的工笔画,严丝合缝地盖住了那条曲长的手术疤痕。

躺在浴缸里的向野,又开始努力回想和整理自己喝醉断片之后,那些七零八落的画面,总是能看到王老师的那张脸,她把头没入水里,懒得再想了,她唯一确定的是: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DEA 和安华黑茶的签约现场异常和谐,李弋和向野也表演着合伙人该有的默契。

按照常规流程,签完约还有一顿规格不低的“破冰宴”,也算是甲方和乙方两个团队合作开始的一点仪式感。

席间周宇辉突然对向野举杯:“向总,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带队来签约吗?”

“是周董抬举我。”向野虽然看到酒杯还有些犯怵,但还是迎了上去,把杯沿放低,碰完杯后,一口气喝完了小半杯红酒。

“这事啊,还得怪和美。”周宇辉用酒杯指了指身边一脸精干的总裁助理,和美对着向野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她看到你在那个什么,抖音上发的视频,她非说你跟李弋散伙了。我这不是信不过李总啊,但是看到向总在,我心里吧,更踏实。”

李弋喉头发紧,勉强地点了点头,向野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要不说女人的直觉可怕呢。

她的确大意了,忘了抖音账号还有通过通讯录查找的功能,之前安华黑茶的几轮对接,和她打交道的就是眼前这位叫和美的助理。

“老家在上庸?回去休假?”周宇辉含笑看着向野,却让人觉得每个字都充满压迫感。

李弋刚想说话,就被向野抢了白。

“周董,我这次可是特意为了安华黑茶回的上庸啊。”

“哦?为了我们安华?”周宇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李弋看着她,有些不明就里。

“李总特地派我回去,是让我实地考察一下,上庸白茶这几年的市占率为什么突然提高了那么多。”

“老王家的白茶啊?有什么发现吗?”周宇辉和王昀汇也是茶博会上的握手之交,不过他可从来没把上庸白茶当竞品。

“他们现在不光也开始做高端礼茶,还在做品牌年轻化,只有抢先一步争取年轻人的好感,才能让这批现在喝奶茶,未来迟早要喝茶的人,以后为他们买单呀。”

周宇辉听了心里一惊,他一直盯着的是自己身边的那几个老对手,和他们争抢着黑茶市占率的头把交椅,对上庸白茶这个近在身边却突飞猛进的对手,的确不够关注。而且品牌年轻化,也是他近几年一直想做却没做成的事。

“所以,我们要找向总和李总合作呀!”周宇辉笑出满脸褶子,每个褶子里都透着老谋深算:“来,我敬李总的深谋远虑!”

向野把早就准备好的,装了矿泉水的酒杯挪到李弋手边,李弋意会,一饮而尽。

看到周宇辉不再深问,向野轻轻舒了口气。如果周宇辉再问下去,她也说不出更多了,这只是她这几天出入上庸,通过她看到的沿途的户外广告牌和门店装潢得出的一点结论,并没有获得太多可支撑她说法的信息。

虽然她让夏成成跑上庸白茶的门店拿物料,可眼下根本还没看到那些物料。再说了,她想了解上庸白茶,也不是为了这次签约,被突然“绑架”是始料未及,不然她不会打这么没准备的仗。

李弋看着和周宇辉相谈甚欢的向野,若有所失,他知道她有这种能力,让客户信服她的能力。可是她现在要带着这些能力离开他了,想到这里,他又闷头喝了一口水。

“姐,我到了。”夏成成中午刚收到向野发的地址,就出发往益州赶,从安华大厦又跟着赶到了他们吃饭的饭店,他确定自己的大表姐是真的要回上庸了。

夏成成看起来特别开心,发完消息,坐在车里摇头晃脑地哼起了歌。

“虽然我还没尽兴,想跟大家多交流交流,但是没有不散的筵席,向总,李总,我们下次再聚。”忙着赶下一场应酬的周宇辉,给这场饭局画上了句点。

大家纷纷起身举杯,李弋用余光关注着身边的向野,没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目送周宇辉的车离开后,项目组的几个人上了项目经理的车:“李总,我们先回公司啦!”

李弋习惯了,除了向野,没有其他同事敢坐他的车。他刚想回头找向野,就看到她拎着两个打包盒从饭店门口走了出来。

他准备打招呼,想说送她去坐车,看到从一旁蹿出一个额前挑染了几缕黄发的“小混混”,突然蹦到了向野面前,他一脸戒备地走了过去。

结果看到向野把手里外卖盒递给了那个“小混混”,好声好气地对他说:“还没吃饭吧?这可不是吃剩的,我刚给你点的,还加了辣。”

“谢谢姐,你一发消息我就来了,顾不上吃饭。”

李弋一脸了然,哦,有人接她,看来不用他送了。

“再见,李总。还有那个申请,还请您百忙之中抽空处理一下。”向野现在完全撇开了曾经情侣沟通的态度,说话间全是对同事的“公事公办”。

李弋后悔自己没早点走,刚想驳回她,就看到那个“小混混”走到他跟前,面对面望着他:“你就是李弋,我姐夫?”

夏成成听到向野叫他李总,仔细确认了在花木源监控里看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位,最关键的是,他认出了那辆车。男人嘛,对着人总容易脸盲,对各种型号的车却如数家珍。

李弋尴尬地看着他,不置可否,这种情况下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他也不太愿意。

“瞎叫什么呢?开你的车去。”向野已经被夏成成的那句“姐夫”尬得头皮发麻了。

李弋看着这个“尴尬制造者”老老实实回到了车里,向野又是略带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随你。”李弋果断转身回到车里,车子轮胎和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音,呼啸而去。

夏成成看完眼前这一出,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看到向野上车,立马笑嘻嘻地看着她:“姐,生日快乐!”

“赶紧吃你的饭吧。”向野突然觉得这阵子过得实在是太快了,从凌晨开始,微信里就挤了一堆祝她生日快乐的消息,她只觉得恍惚,时间都溜去哪儿了?一晃眼,28 岁了。

回程的路上,向野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昨天在温泉度假村那场酒真的是喝得太多了,刚刚在饭桌上又是几杯下肚,宿醉和新醉让她睡意沉沉。

快到上庸的时候,向野终于醒了,看了一眼车外起伏的峰林,她觉得浑身舒坦了不少。

“一开始我还真以为你说回上庸是闹着玩儿的。”夏成成一肚子话憋了一路,看她睡觉怕惊扰她,连音乐都不敢开,这下想着终于有人跟他聊天了。

“我早说了,我还会回来的。”向野调了调座椅。

“姐,你跟昨天那个灰毛衣什么关系,老同学?”夏成成想起向野昨天在监控里对着那个“灰毛衣”大哭大骂的样子。

“什么灰毛衣?”向野喝了一口水,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姓王的呀!”夏成成也不知道他叫什么,王昀汇的小儿子,王鹿鸣的弟弟,那大概率也是姓王。

向野突然坐直:“哦!你说王老师啊。昨天喝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断片了。”

“我为了找你,去监控室看监控了。”夏成成等着向野自己问他,不然他也不敢说看见了她“发酒疯”的事。

“我没做什么奇怪事吧?”向野的确不常喝酒,不是不会喝,是不能喝。平时碰上个小醉都是闷头就睡。喝这么多,还是第一次。

“你真想知道?”夏成成照实说之前,想先找向野领一块免死金牌。

他这么一说,向野听着更难受了:“你倒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