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露白生存的丛林法则环境里,调查一个人、一件事,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有时候,能够不择手段达成目的,甚至是一种能让人高看一眼的能力。

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她从不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可这一刻,在姜照雪面前坦露自己过往曾对她产生的不光彩想法、使用过的不光彩手段,强大坚定如她,也感到了陌生的忐忑。

她察觉到了姜照雪的情绪,握着她手的力道渐轻,轻声地问:“你真的还要听吗? ”

她产生了不确定。

姜照雪定神,主动反牵住了她的手,肯定地说:“你说,我没事的。我只是有一点...有一点惊讶。

她眼里闪烁的是令人安心的宽容与温柔,岑露白找到了继续下去的信心。

她说:“所以遥遥调查了你,比我更早地察觉到了我对你感情,开始三不五时地向我传递你的动态,给我看你的微博、你的小说、你的照片。”

“我觉得冒犯,制止过几次,后来,默许了。”

“因为我发现,其实在她没有向我汇报的日子里,我一直都是在期待着的。”

“那是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重复的人生里,唯一点让我觉得时间还是有意义的东西。”

“可时间过得越久,我越在意你,我便越觉得越不应该,所以后来我让遥遥停止了关注你,换成我自己时常去北城大学等你。”

她淡淡地笑,口吻轻描淡写:“可我运气不好,只远远地看到过你两次。”

“一次是你在学院的花圃旁投喂小猫,另-次,是你在北城大学的门口,带领着一只小狗过斑马线。”

她想起来那个画面依旧觉得可爱,暖洋洋的,像春日的和风拂过冰山。

姜照雪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像是酸,又像是疼,闷得难受。

“所以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或者,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那个时候,岑露白主动追求她,她不是完全不可能接受她的。

如果她来找过她,哪怕只有一次,也许她们之间就会在更早的时候有不一样的结果的。

她对岑露白是有好感的,那些好感在当时是不明朗的,可如今回想起来,从她看到她的第一眼、收到圣诞节的花束,第一反应想起的是岑露白时就应该是的了。

岑露白的眼神里也不是没有沉痛,可是她很冷静,解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有意义的事。”

“濛濛。”她说:“我那时候不能够确定,我有没有能力再去承担起另一个人的人生。”

有没有资格再去追求别人。

“你看起来太柔弱、太干净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能保护好你。”

她不敢。

她声音染上了些喑哑,姜照雪的心像被钝刀磋磨着般疼。

她从未想过,自信笃定如岑露白,也会有这样卑微犹疑的时刻。

她声音也沾上了涩意:“那又为什么在圣诞节给我送花,给我留那个微博的二维码?”

岑露白坦诚:“因为那段时间,你微博上的内容看上去不太开心,我想为你做一点事。”

美术馆交谈的那天下午,姜照雪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听钢琴曲的。

姜照雪回想那段时间,已经记不清那段时间为什么不开心了,但她记得,那一束花、那些钢琴曲,确实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而且,”岑露白说:“我那时候决定出国动手术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给你送花。”

“我贪心地想满足一次自己的愿望,所以借着生日,放纵了自己一次。”

“所以动手术是为了我吗?”姜照雪的声音颤了起来。她想起来周妈曾经说过的,因为手术风险太大,岑露白本来都已经放弃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一意孤行要去A国动手术了。

岑露白眼眸闪了闪,却是摇头。

“不是,是为了我自己。”

她不需要姜照雪多余的同情、可怜,或者是感动。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姜照雪读懂了她无言的骄傲。

她欲言又止,心口像是有万千话语想说,最后却都没说出口,只化作一个无言的拥抱。

她紧紧地抱住了岑露白,心疼地、怜惜地,为那个独自历经生死,走过所有风雨的岑露白。

为那个,她再也遇不见、拥抱不到的二十六岁的岑露白。

岑露白的呼吸节奏变缓,很轻地抚摸着她的发,像是回应,又像是安抚。

姜照雪在她怀里吸鼻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退开了些接着往下问:“那后来在A国遇见,是你故意安排的吗?”

“是。”岑露白承认得干脆。

姜照雪怔住,半晌,她问:“明妍是在这之前出轨,还是在这之后出轨的?”

这是她们自那天在君庭摊牌之后,第一次正面谈起这件事。

岑露白应:“之后。”

在A国复健的时候,进展并不顺利,几度让人心灰意冷,岑遥怕她心态受影响、坚持不住,所以没有告诉她姜照雪已经有交往对象的事。

等她治好腿准备回国,心心念念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追求姜照雪的时候,岑遥才告诉她:“姐.... 其实.... 姜照雪已经谈恋爱了。”

那一-瞬间,她两耳嗡鸣,双腿又有站不住了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她确实是重新站起来了。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该感谢姜照雪的,感谢带给她的勇气与希望。

她在无望中找到克制,尊重她的选择,祝福她,从此再也没有打探过她的消息了。

去A国,也只是心血**。

有一天她去北城大学剪彩,路过人文学部的时候,她在布告栏上看到了姜照雪的名字,只那一眼,刻意忽略已久的思念忽然翻江倒海,击垮了她。

她没忍住,想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也好。

她说:“是二月的某一天,我偶然在餐厅看到了她与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吃饭,男人还试探着牵了她的手,她没拒绝,我才察觉到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姜照雪疑惑。

那时候,她有她的联系方式的啊。

岑露白说:“濛濛,那时候,你会更愿意相信她,还是相信我这个外人?”

“如果那时候她对你解释,编得迫不得已,情有可原,你会不会心软、会不会原谅她?”

姜照雪无言以对。

岑露白露出温和而了然的神色。

她理解姜照雪,也爱姜照雪这样的心性。宽容与善良从来不是错,错的是利用这个伤害她的人。

她说:“明妍挑选结婚对象的眼光很高,一直骑驴找马,所以我选择了我认为最高效便捷的方式。”

“她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况且,有些代价,是她本就该付的。”

“我也有我的私心。”

姜照雪百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岑露白处理这件事的方式,该怎么面对过去的那一段感情。

她说:“露白,你知道我刚刚知道你其实一直在算计我的时候的感觉吗?”

岑露白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姜照雪确实也不是真的要她的回答。

她坦白:“我有一种五雷轰顶,世界崩塌的感觉。”

“像真实版的楚门的世界。我觉得我好像一条鱼,生活在一张你精心编造的网里,你是收网的人,而我一直在愚不可及地自投罗网。”

“我面对不了你,也面对不了我自己。”

岑露白眼眸深深,用牵着她的那只手,把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胸脯之上,说:“濛濛,收网的线在你手里,你是自由的,而我,才是由你掌控的。”

温热鲜活的心脏在她掌下起伏跳动,像是她轻轻一碰,就能击碎。

岑露白说:“占有我,或者,把我沉入海底,选择权从来在你。

她分明是冷傲的,却又流露着无比赤诚的深情与柔软。

像开在黄泉的曼珠沙华,美丽、有毒、致命,却让人无法抗拒。

姜照雪被打动。

她臣服了。

她凝望着岑露白,几秒后,很轻地笑出声,咕哝:“先欠着吧。”

气氛微松。

岑露白也露出笑意:“嗯?”

姜照雪实在说不出口“占有你”这三个字。

她咬唇不语,眼神微妙,慢慢红了耳根,岑露白忽然福至心灵。

她眼波流转,忽然贴近了些,用气音说: “现在也可以。”

她牵着她的手,顺着自己胸脯往下游走,姜照雪浑身像被火燎过一般,睁圆眼睛,迅速抽手。

“别闹。”

她狼狈地斥责,声音有些没控制住。

她是想血崩当场吗?

而且保镖还在门]外呀。

岑露白胸腹颤动,笑得难得开怀,眼里像是有星光落入湖底。

姜照雪慌乱过后,知道她是在逗自己,也有些好笑,嗔她一眼,又羞又甜。

“濛濛。”岑露白唤她。

"嗯?”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岑露白问:“为什么不戴那一条手串了?”

她看她整理包里医院检查的预约单时,分明看到手串还有带在身上的,但就是不戴了。

“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姜照雪语气微滞,回答:“不是。”

岑露白用眼神询问:那是?

姜照雪沉默片刻,低声表示:“露白,你不相信神佛。”

“我也不想信了。”

岑露白错愕。

怎么这么突然?虽然先前姜照雪也不算信徒,但一直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尊重状态的。

“不用,你做你自己就好。”她宽慰。

姜照雪没说话,只是清浅地笑。

岑露白忽然反应到了什么。

“你是怕真有神佛,降罪于我吗?”她喉咙发紧地问。

姜照雪的眼睫快速地颤动。

岑露白心一下子塌陷了一大块。

“傻瓜。”

她说:“濛濛,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没伤害过无辜的人。”

她问心无愧。

“如果佛祖真有灵的话,也不会惩罚我的。”

“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姜照雪眼眸渐渐亮起。

岑露白支起身子,抚摸着她头顶的发,问:“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吗?”

姜照雪从喉咙里发出轻嗯声。

岑露白说:“我外祖母让我记住了一句话,后来,有另一个人,让我领悟了另一句话。”

姜照雪心口像是有什么在沸腾,连眼睛都忘记了眨动。

岑露白说:“心有所畏,行有所止。”

外祖母教会了她勇敢,姜照雪,教会了她胆怯。

她感谢命运让上她遇见了姜照雪,让她对这个世界的光明有了一丝新的向往,得以支撑着她,在这一片泥潭里,干干净净地走到现在。

她低下身子,亲吻姜照雪,虔诚:“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你是我灵魂的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