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阵雨下过两场,校友圈里的离别宴开过一席又一席,姜照雪的毕业答辩顺利通过,学生时代正式进入了尾声。

端午节过后,岑露白之前提过的朋友高钰的生日宴会如期而至。

生日宴定的时间是周末,岑露白本特意把工作安排往后推了的,但奈何手头的项目临时有状况,她不得不前去主持大局,耽误了原本的行程。

傍晚五点多,惊雷引着大雨倾盆而下,姜照雪独自在君庭梳装完毕,正一边在环衬上签名一边等着岑露白回来接她一起去赴宴,岑露白的电话进来了。

“濛濛,我从公司出来了。”岑露白提前知会她:“路上有点堵车,我可能晚一点才能到家。”

姜照雪善解人意说:“没关系,不着急,你路上慢点。”她看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叮嘱:“要是雨太大的话,就先等一会儿吧。”

岑露白应:“好。”

两人挂断电话,姜照雪继续签名。

油漆签字笔因材质问题,写不了多少字,笔头就起毛了,出水难看,姜照雪盖上笔帽,准备换支新的。

没想到一拉抽屉,这才发现,先前备好的笔居然不知不觉中已经全部都用光了。

她失笑,把抽屉合上,想起来昨天物业刚送上来一个快递,应该是她新下单买的笔。

放哪儿来着?好像是客厅的电视柜上?

她走出书房去到客厅,果然在电视柜上看到了那个忘记拆开的小包裹。

她没多想,取了美工刀就把小箱子划开了,满心满意以为会是她需要的油漆笔。

不成想,纸箱子打开了,里面用防撞膜严严实实包裹着的居然不是笔,而是一个长方体类似于电子产品的东西。

姜照雪愣住。

她下意识地翻转纸箱查看快递信息的面单,面单上,收件人确确实实写着她的大名,寄件人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名字。

什么东西呀?

姜照雪试图寻找其他信息,但快递箱里,除了这个,没有其他东西了。

是谁寄错了吗?还是露白给她的惊喜?或者,编辑给她的礼物?

姜照雪迟疑地把东西拿出来,拆开防撞膜,突然心跳停拍。

里面放着的确实是一个电子产品,是一支录音笔,还是一支和她曾经送给明妍,当做她入职的礼物一模一样的录音笔。

姜照雪胸口像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笑意一瞬间消散无踪。

是谁寄的这支笔,似乎再明显不过了。

姜照雪秀眉紧蹙,一种迟来的厌倦和嫌恶情绪忽然淹没了心扉。

她想干什么?

她太想忘记那段过往,忘记那些伤害留下的后遗症了。

她不想再听见明妍的声音、不想再知道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了。可也太害怕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再次被她搅乱。

不听,她就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她握著录音笔,眉目沉凝,好几秒后,才指尖如有千斤重地摁下了录音笔的开关,打开了这支录音笔。

录音笔屏幕亮起,播放列表里,只存放着一个没有命名的音频。

她不自觉地攥起五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开了音频。

音频里传出一段略显嘈杂的白噪音,而后,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照雪,我是明妍,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与你再会。”

她久违地用着不与她吵架时,温声细语、仿佛蕴着无限温柔的声线说话。

一刹那间,姜照雪身体又产生应激反应般的难受。

她强忍着不适,紧抿着唇往下听,听见她说:“我被岑露白监视了,所以为了保证自身安全,我已经离婚离开北城了。这段音频,辗转寄出,是为告知你一些真相,同时,寻求一些庇护,求你帮帮我。”

倏忽间,姜照雪懵住,怀疑自己的语言听读神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她怎么会听不明白明妍在说什么。

露白监视她?她在说什么鬼话。

可她的鬼话还在继续。

她说:“照雪,你是不是以为你找到了一个真命天女、真心爱你的人,就像我曾经也以为我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可事实上,其实我们都被岑露白耍得团团转!”

她的声音里有咬牙切齿的痕迹:“照雪,你知道岑露白为了得到你有多卑鄙吗?她雇佣了一只鸭,对,就是你想的那种鸭,那个后来和我结婚的,我的丈夫李炎。”

“她把他包装成了他们百纳子公司的高层,有钱有势,浪漫多金,在你留学期间,对我百般讨好,穷追猛打,让我一时鬼迷心窍了。”

“照雪,我有没有真的爱过你,我不相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爱你,我怎么会苦追你一年,只为你回头看我一眼;我不爱你,我怎么会不顾一切,为你出柜,和家里人僵持不下;我不爱你,我怎么会选择不再往上读,只希望早点工作,早点经济独立,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我只是在往前走的时候,渐渐地找不到了走下去的信心了。”

“我爸爸意外受伤以后,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去世以后,我家里背负了太多的外债,我的叔叔伯伯都在逼迫我和我妈,想强占我爷爷奶奶本该分给我爸爸的房产和田地,我们孤立无援,势单力薄,我妈妈总在说,这个家里还是要有一个男人的,有男人的话,他们就不敢这样欺负我们母女的,我从前不信,可现实却给我打了一个当头棒喝。李炎一出现,他就轻而易举地帮我解决了这些难处,像天神一样,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感动了,现实也太难了,你离我也太远了,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才选择了逃避。”

“可我又舍不得你,所以我一直拖着不敢告诉你。是我太软弱,太贪心,对不起你。”

“可是,照雪,无论如何,我罪该至此吗?我对不起的是你,她岑露白有权利这样糟蹋、作践我吗?她有这样的权利审判人心吗?!”

她声音里的哭腔明显了起来:“我的一生都被她毁了,毁了!我想起来我这两年的婚姻生活,我就恶心得想吐,我甚至不敢去医院查我是不是还是干净的,我有没有得传染病。”

“我唯一还能庆幸的居然是,我没有怀孕,我还记可以不顾一切地逃离,不必为一条无辜的生命揪心。”

“照雪,这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真的爱你的人会做的事吗?”

“没有她的蓄意设套,我们不至于走到这样的地步啊。岑露白在找人勾引我,糟践我的同时,难道就不知道这样也是在侵犯你,也会让你受伤吗?可她为了自己,为了得到接近你、占有你、征服你的机会,她还是做了。”

“这真的是爱你吗?我不相信。”

“照雪,像她们这种出身的人,根本没有真心,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根本不把别人的人生当人看。她最爱的只有她自己。我已经清醒了,我的下半辈子已经毁了,我不想你一直被蒙在鼓里,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被我伤害过一次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你的未来应该是海阔天空,光明洁净的,而不是被这种冷血肮脏的人当成玩具、禁裔一般困囿于虚情假意之中,永不见天日。”

“照雪,对不起分开时我没有体面地与你告别。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如果还有一丝丝对平常人的怜悯和善意,就帮帮我。如果你和岑露白之间还有一丝丝情分,如果她还有一点点对你的真感情,请你让她收手、放过我吧。我不会再打扰你、打扰你们的生活了。”

“给我一条生路吧。”

她哽咽得不成声,姜照雪脑袋嗡嗡作响,如遭雷击。

她不相信明妍音频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可明妍却在音频的最后,附上了一段录音的剪辑。

音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经过再次的加工处理,可声音确实是岑露白和岑遥的。

“李太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有什么证据吗?”

“李太太有所不知呢,百纳确实是大慈善家,我姐的名字每年都在慈善排行榜的前列呢。”

“你猜我太太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一个外人?”

音频的对话里,岑露白和岑遥的语气分明不是否认,甚至透着戏谑与傲慢,像玩弄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

那是姜照雪从未见识过的岑露白和岑遥。

她的脚底开始有寒意往上冒,支配身体的神经好像被切断,让她呆坐在沙发上,无法思考、无法动弹,思绪一片混乱。

她的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呐喊“不要听,不要信,露白不是这种人,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是理智的天平却已经开始动摇。

担任旗下公司高管,给他钱、给他房、给他车、甚至给他操持婚礼?

她们也确实是在他们的婚礼现场外再遇的,那样巧合,在不过几面之缘的情况下,岑露白提出了那样突然的结婚邀请。

好多曾经没有注意、没多想的细节,突然好似一簇被狂风吹开的野火,隐有燎原之势。

姜照雪身体不自觉地发僵、发冷。

她强迫自己记不要想、不要信、等露白的解释,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试图覆盖过脑海里那些不受控制想要怀疑的声音。

她记着自己答应过岑露白,不管别人和她说了什么,她都不会怀疑她的。

可她好乱、好怕啊。

她没有办法完全当这件事不存在。

她在沙发上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在心底里断断续续地默背专业书,转移注意力,清空大脑,好让等待岑露白归来的这些煎熬时间能够好过一点。

效果并不好,可她努力坚持下来了。

天光慢慢暗下,风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门口终于传来“咔哒”一声的开门声。

姜照雪抬起头,隔着长长的客厅空间望向岑露白。

岑露白穿着洁净的白衬衫,墨发如瀑,含笑与她对视,一如往昔的温润优雅,仙姿玉质。

“怎么不开灯?”她动作很轻地关上门,体贴问:“是不是让你久等了?”

姜照雪注视着她,喉咙忽然梗得发涩。

她很艰难地朝她挤出了一抹笑,强装淡定,开门见山:“露白,我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