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完全隐没于高楼之后,岑露白按开客厅的灯,携光而入,像是岌岌可危的世界的最后一抹光亮。

姜照雪条件反射地想站起身冲过去抱紧她的,可下一秒钟,虚惊一场、劫后余生的狂喜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与酸楚却吞没了她,把她钉在了原地。

她紧咬着下唇坐在沙发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岑露白,视野渐渐模糊。

岑露白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呀?”她松开小行李箱的拉杆,含笑走近:“谁欺负我们濛濛了?”

一如往常的温润宠溺,是姜照雪最眷恋的模样。

姜照雪泪腺彻底失控。

她怎么能跟没事人一样?!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担心、有多害怕。

她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簌簌下落。她撇开了头,不想让岑露白看到自己的失态,可岑露白却已经发现了。

“怎么哭了?”岑露白笑意散去,黛眉蹙起。

她快步走到姜照雪的身前,蹲下身子,伸手就要摸她的脸颊,擦拭她的眼泪。

姜照雪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岑露白愣住。

姜照雪的声音沙哑而克制,轻声地问:“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灯光下,她的侧脸泛着莹润的水光,全是泪痕。她仓惶地擦了一下,整个身子都侧转过去了。

岑露白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少有的懊恼浮上面颊,她眸色温柔,把手搭搭在姜照雪的膝盖上,放柔声音解释:“我刚刚在飞机上,所以没接到你的电话。下机后,通信商的来电提醒短信有延迟,我快到家了的时候才收到。我想着马上就到了,想直接上来给你一个惊喜,就没有第一时间回你。”

“对不起,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她声音里全是诚恳和心疼。

姜照雪心防塌陷一大半。

她发现自己好没用啊。她根本没办法抵抗岑露白。明明已经得到过足够的教训,可面对着岑露白,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她。

只要她肯解释,肯哄她,好像不管她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有理智的人都不应该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的,她警醒自己。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强撑着姿态,哑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惊喜。”

岑露白语气轻缓:“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会了。”

她微屈着膝盖,低下头,亲吻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是虔诚认错的姿态。

姜照雪的心随着她的吻悸动。

她终是忍不住回过头望向这个占据了她一下午全部心魂的女人。

岑露白也正抬起眼看她。

她深邃明净的乌眸里,柔情与怜惜是那样不加掩饰,像碎裂冰河下淌动的暖流。

姜照雪羽睫颤动,最后一点防备也开始松动。

她几时见过岑露白这样纡尊降贵,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她,她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一种有别于刚才的委屈和脆弱浮上心头,让她的鼻子越发酸涩。

她再次撇开头,想藏住自己莫名其妙又开始往外涌的泪,岑露白却站起了身,轻柔地抱住了她的头,让她的脸贴着她的小腹。

“对不起,濛濛。”她再次道歉。

这次姜照雪没有抗拒,由着她把自己抱进了怀里。

熟悉的冷香盈满鼻腔,姜照雪的理智彻底沦陷。

她后知后觉,她好像比她以为的喜欢岑露白还要更喜欢她。

她投降了,顺从心意抱住了岑露白,抵在她的怀里,低沉地呼吸,平复情绪。

岑露白的呼吸声与她一样低缓。

大抵是误会,她心里已经相信了岑露白一大半。

“我下午看到你的车了。”片刻后,她松开了岑露白,微红着鼻子,开诚布公地说。

岑露白疑惑:“嗯?”

姜照雪解释:“库里南,在谈姐的小区,接走了一个漂亮女人。”

她盯着岑露白的眼睛,长睫上挂着湿润的水光。

岑露白表情微妙,突然露出些笑,不答反问:“你是在吃醋吗?”

姜照雪:“……”

她耳根烧了起来,垂下了睫,不承认也不否认。

岑露白笑意加深。

“是遥遥啊。”她揩去她睫毛上可怜又可爱的水汽,像是有些好笑,又像是有些无奈。

姜照雪心里一块大石头猛地落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岑露白。

岑露白在她身边坐下,侧身解释:“应该是她。她下午有和我打电话说她车送修了,要借用一下我的车。你看到的那个女人,应该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高钰,她丈夫是我之前在A国的主治医生。结婚后,她就定居A国了,去年她离婚了,最近才回的国。”

“我们结婚的时候,她正好外派去G国了,所以没回来,你没有见过。”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姜照雪捕捉到一个敏感的信息。

岑露白点头:“嗯。”

“我和遥遥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多,她算一个。”她解释:“岑观山在世的时候,和她爸算是朋友,两家走动得多。小时候,遥遥的处境不太好,总是容易被人欺负,一起玩的小孩里,只有她没有分别心,对遥遥一视同仁。所以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

“我们书房里面很多孤本,其实也是托她帮忙收的。她对历史也挺感兴趣的,以前一度也想选这个专业的,但是家里人不同意,所以最后她还是选了商科。”

姜照雪听到最后,想到了什么,心忽然“咯噔”了一声。

“你……”她樱唇动了一下又抿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岑露白:“嗯?”

姜照雪犹豫。

岑露白鼓励:“想说什么就说,没关系的。”

姜照雪的话在舌尖绕了又绕,还是问出了口:“你以前喜欢的人是不是就是她?”

岑露白笑意凝固在唇边:“怎么会这么想?”

姜照雪指头无意识地摩挲沙发,涩声说:“你之前说过,你以前喜欢的人是像我这样的。”

都是喜欢历史的。

所以岑露白喜欢她,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爱屋及乌?或者说,她在她身上看到了对方的影子?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就像被扔进了酸水里,难受得厉害。

岑露白:“……”

“今天的濛濛,是柠檬的檬吗?”她失笑,刮她的鼻子,眼柔似水。

姜照雪羞赧,想嗔她,瞧见她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地生出期待。她微蹙着眉头,不回应她,等待她的回答。

岑露白笑意不减,否认:“不是的。”

“傻瓜。”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带进自己的怀里,亲吻她的发顶说:“这世界上没有人像你。”

“濛濛,你就是独一无二的你。”

她语气好庄重,姜照雪不由信服,甜意不受控制地要往唇角上涌。可是太丢脸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很努力地绷住了表情。

岑露白以为她还在迟疑。

“那是遥遥喜欢的人。”她把话说分明了。

姜照雪乍然仰起头看向她。

岑露白眼神温和:“不相信吗?”

“不是。”姜照雪的笑终于藏不住了。她眼底水波轻漾,小声说:“我就是有点惊讶。”

岑露白弯唇:“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人。”

“好像是从对方离婚后开始的,现在还在date阶段。”

“难怪我打电话她都没舍得分心接。”姜照雪嘟囔。

重色轻友。

岑露白没听清:“嗯?”

姜照雪摇头:“没什么。”她身体放松下来,瞥见岑露白眼睑下粉饰得很好,凑近了才能发现淡淡乌青,后知后觉地替岑露白难受。

三天的行程压缩成两天,是不是又加班了?风尘仆仆、辛辛苦苦地赶回来想给她惊喜,却反被她误会,还要好声好气地哄她、安慰她。

她想想都觉得自己过分。

她软化下来,低声说:“对不起,露白,我误会你了。”

岑露白抚摸她鬓发,宽容:“没有,是我做得不好。”

“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姜照雪检讨自己。

“嗯?”岑露白柔着声,饶有兴致。

姜照雪说:“除了遥遥,我不知道你其他任何亲近的人的联系方式。我不知道你的朋友还有谁,你的秘书、你的助理电话是什么?关于你的很多,我都不知道。”

她声音渐低,岑露白心像被什么填满了,又泛出疼惜。

“是我不好,我也没告诉过你。”她解释:“我以为你不愿意参与过多的。”

“那是以前。”姜照雪辩解。

岑露白领会到什么,深深地望着她,红唇渐渐扬高。

姜照雪不好意思地把脸藏在她的肩头,像撒娇的小猫一样。

岑露白低笑出声。

“好,那我一会儿就把他们的电话都录到你手机里好不好。”她轻声地哄。

姜照雪搂住她的腰,彻底多云转晴,答应:“好。”

岑露白环抱住她,眼神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柔软。

“濛濛,”她问:“过几周高钰过生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与其等被姜照雪发现,她更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主动坦白。

几周的时间,应该够了。

她眼神微晦,姜照雪没有察觉。

她担心:“可以吗?”

岑露白莞尔:“有什么不可以的?”她打趣:“高钰特意叮嘱了,让我不要金屋藏娇,务必带你一起去。”

姜金屋里的娇照雪腼腆地笑了起来:“她还知道我啊?”

岑露白回应:“嗯,你是我太太啊。”做复健的那一年,高钰没少用姜照雪的名字开她玩笑、激她斗志。

姜照雪不疑有他:“可以呀。”

岑露白被她情绪感染,跟着舒展眉眼。

她单手搂着姜照雪,一只手伸到了身旁刚刚来不及放下的包上,取出一个宝蓝色的丝绒礼盒,单手打开,说:“我给你带礼物了。”

姜照雪“嗯?”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一阵沁人的凉意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温润细腻,触感极佳。

岑露白把它套进了她的手腕:“试试腕围,不合适可以调整的。”

姜照雪低下头,看见那是一串流光溢彩、细节精致的白玉手串。

一整个手串几乎都是由一颗颗大小均等、纯净光洁的羊脂白玉打磨而成,只有中间缀着两颗白色菩提籽和一颗如豆的小红玉。

品相出众,文雅华贵。

一看就价值不菲。

姜照雪从岑露白怀里退开,抬起头想说什么,岑露白赶在她开口前截住了她的话:“我偷懒了,只打磨了两颗菩提籽。”

她注视着她,从容又真诚地与她商量:“没有红豆,用这颗红玉聊代相思,可以吗?”

明明还是那张略显冷情的脸,可眼底却有如春风的柔情。

姜照雪怔怔地,情意渐渐汹涌。

这分明是回应那一日她们在朔城万径街上她的笑语。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现在也一样,觉得挺浪漫的。”

她随口说的那么一句话,岑露白怎么能都这样用心记着。

叫她如何不动容。

她无法克制地以手支撑在沙发上,微抬起身子,主动地靠近了吻住岑露白。

笃定地、热烈地、爱恋地……

岑露白心似绕指柔。

她回搂住她,前倾了身子,纵容着她,回应着她,渐渐反客为主。

温柔地掠夺,缠绵地占有。

姜照雪渐渐不敌,开始呜咽,全身泛起潮热。

她发现,岑露白真的进步得好快!她以前怎么会觉得她禁欲啊。

根本就是“衣冠禽兽”!

……

裙子都没有脱,姜照雪趴在岑露白身上,很丢脸地就被她撩得到了一次。

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实在不好意思看岑露白了。

岑露白在她耳边很撩人地笑,亲亲她的耳朵,又亲亲她的脸。

“濛濛。”她叫她。

姜照雪闹别扭,不吭声。

岑露白眉眼愈发柔软。

她逗她:“我有点被你压疼了。”

姜照雪紧张,一瞬间支起身子。

岑露白乌眸漾出星光,满眼狡黠。

姜照雪:“……”

啊,这个坏女人!正经严肃的样子果然都是骗人的!她羞恼地想咬她,可到底舍不得。两人静静地对视几秒,姜照雪终是装不下去,翘起了唇,红着脸在岑露白的身侧躺下了。

岑露白也配合地换成了侧躺的姿势。

面对着面,两个长手长脚的人挤在一张沙发上,谁都不嫌挤。

灯光可亲,恋人可爱,一切像梦一样。

岑露白眼神渐幽。

她用指尖把姜照雪颊畔的发撩到耳后,问:“濛濛,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不管别人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怀疑我,好不好?”

姜照雪以为她说的是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毫不设防,答应:“好。”

岑露白牵了牵唇,笑意却没有真的到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