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微妙地凝滞,厚实的布幔条忽然被掀起,带出一阵微凉的气流。

“姐、嫂……”岑遥轻快的声音响起又猝然消散。

姜照雪回神,视线落向岑露白的身后,脚步微动。

岑露白抚在她眉心的手落空,指节蜷起,自然垂落,与她一同侧过身看向岑遥。

岑遥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半是懊恼半是揶揄:“我是不是出来的不是时候?”

姜照雪耳廓的热意还未完全消散,微微不自在,状若自然地应:“没有。”

她庆幸岑遥出来的正是时候,让她没有把那两句疑问真的宣之于口。

太过界,也太难回答了。说出口就像暗示,她不信岑露白会听不懂,那么不论岑露白回答什么,她们都可能回不到现在的状态。

她不敢冒险。

且不说她和岑露白之间算不算暧昧,就算是暧昧,岑露白准备好要和她转入下一个阶段了吗?

她收回心思,把手机递还给岑露白,转移话题:“我们在看陶行若和阮宁薇的新闻有没有后续。”

“结果真的是个大乌龙。”她笑着说:“媒体太会捕风捉影了。”

岑遥见两人眉目舒展,都不似不悦的模样,稍稍安心。

她跟着笑:“我就说嘛。”

“她澄清了?”

姜照雪摇头:“没有,露白找人问了一下。”

岑遥神色顿时变得暧昧起来:“哎哟,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姜照雪也反应到什么,把目光投向她,隐含热意。

岑露白又像中午在吃面时那样,不看她。

她不理会岑遥的调侃,只走到门边,伸手取伞,递出一把岑遥,终结话题:“好了,走吧。”

姜照雪心上有小鼓乱敲,几乎定音。

岑露白是看她不开心,为她问的吧?

她怕自作多情,又忍不住心怀渴盼,搜集一切能佐证不是她自作多情的证据。

岑遥答应:“好嘞。”

她接过伞,走到屋檐边,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掌心朝上,说:“好像没下什么雨了。”她回头,提议:“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在这附近随便走走?明天早上出发得早,也没时间逛了。”

姜照雪和岑露白都没意见。

权当消食。

岑遥便率先走出屋檐,往来时的那条小径的反方向走去。

姜照雪抬脚,准备跟上,岑露白的手背忽然轻碰她的手背。

似无意,又似有意,微微软,也微微热。

像电流窜进心尖。

姜照雪下意识地侧头看岑露白。

岑露白也在看她,红唇微扬,眼神清亮。

“手机没电,不好联系,别走丢了。”她淡然。

姜照雪:“……”

这里视野开阔,路上人也不多,她们就这样并肩走着,怎么可能走丢。

可不知道是天太冷,还是夜太凉,岑露白眼里的温度太过诱人。

鬼使神差地,她五指蜷了又放,心一横,牵住了岑露白的指尖。

岑露白红唇弧度明显加深,下一秒,反握住她,与她十指相扣。

指节摩擦过指节,带过更磨人的颤栗感。

姜照雪心跳失序,一眨不眨地望着岑露白。

感觉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出口。

她寄望于岑露白说点什么,可岑露白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对视两秒,而后岑露白转过了头,牵着她的手,泰然自若地带着她往前走。

姜照雪同手同脚,又甜又无措。

岑露白到底是不是在和她暧昧?她刚刚算暗示岑露白了吗?岑露白为什么可以这样坦然?

还是暧昧阶段的心照不宣就是这样的?

姜照雪胡思乱想,一路上什么风景都没看进去。但牵着岑露白的手,感受着她肌肤上的热度,她还是生出一种渴望--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

大雨果然在她们回旅馆后不久再次来袭,一直下到半夜才停。为安全起见,第二日清晨,她们在天明雾散后才出发。

沿途道路还是湿的,但越近朔城,路旁不顾泥泞五体投地跪拜着进城朝圣的信徒便越多。

姜照雪和岑遥即使不是信徒,被他们的虔诚信仰感染,也不免生出肃然和敬仰。

遥望高山上沐浴在金光下的佛教圣殿,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开阔。

也前所未有的沉闷--好像出现高原反应了。

稍微大动作一点就有些头晕气喘,连总是活蹦乱跳的岑遥都放慢了脚步,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看起来比她纤弱不少的岑露白,此刻看起来状态最好。

司机解释应该是岑露白心肺功能比较好,体重又轻,需要的氧气量比较小。

岑遥不开心:“怎么连高反都搞体重歧视。”

“明明我这样的体重才是标准体重好不好?”刚刚咋呼完,她就又病美人般捂心口:“啊,不行,给我来点氧。”

姜照雪和岑露白都又好笑又忧心。

三人去到今日住宿的酒店,等岑遥缓过来后,再三表示没事了,才再次出门,步行去往当地颇负盛名的餐馆吃饭。

酒店距离城区中心不远,坐落于当地最大的寺庙的古转经道上——万径街上。

沿街走去,大大小小的寺庙不计其数,每隔一段不远的距离就能见到一成排整齐摆放着的转经筒。

酥油灯长明,手持转经筒和佛珠的信徒们诵念着经文,顺、逆时针绕街而走。

姜照雪、岑露白和岑遥误入其中,看得震撼。

三人边走边交流当地的历史、民俗文化信息,岑遥开玩笑:“我感觉我死去的文艺细胞都在攻击我。”

姜照雪:“嗯?”

岑遥说:“我脑子里想起好多情诗,比如什么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之类的。”

“这么想想,你们可以不用了,我一会儿得去转转。”

姜照雪和岑露白都不由莞尔。

路过一家特产店时,三人顺道进去买手信。

姜照雪边逛边挑,视线忽然被角落里摆放着的一串串佛珠和旁边散卖的菩提根原籽吸引住。

岑露白注意到,用眼神询问她。

姜照雪解释:“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岑露白:“嗯?”

姜照雪说:“我家里没有把玩文玩的喜好,我第一次知道菩提手串,是初中的时候看小说,里面的女主亲手给男主打磨了一串,还在中间的那一颗菩提珠上镶嵌了一颗红豆,取寓意为‘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当时觉得好浪漫啊,要是以后喜欢了谁,可以给她也打磨一串。”

岑露白唇线微扬:“初中噢?”

打趣之意不言而喻。

姜照雪微微羞赧:“早熟不可以吗?”

语气里是自己没有察觉的亲近与放松。

“可以。”岑露白噙笑:“那现在呢?”

现在知道它是某宝几十块就能买到的东西,并不是每一个收到这样礼物的人都会开心。

只不过,她还是觉得:“现在也一样,觉得挺浪漫的。”

她柔声:“在现在这样快节奏的都市生活里,肯为一个人花时间,也不失为一种高级的浪漫吧?”

岑露白若有所思:“我是不是应该反省?”

“嗯?”

“我好像太忙了,能花的时间太少了。”

姜照雪不赞同:“百忙之中肯抽空,不是更浪漫吗?”

岑露白笑意深了,轻问:“是吗?”

姜照雪条件反射地想举例论证,比如她不远千里地奔赴她的约定、比如她为她篆刻的那方印章……

话要出口,她又反应到什么。

岑露白是不是在套她话呀?

她羽睫起落,看她明眸狡黠,有了几分把握,生出羞赧和矜持,不愿意把那些心思说得太分明了。

她错开眼,含糊地点头,颊边笑意清甜。

岑露白看着她,跟着无声笑。

仿佛有一种静默的甜蜜在彼此间在流转。

岑遥站在她们不远处,没有察觉到,扭头扬声问:“姐,嫂子,我们要不要买一条经幡挂呀?”

来这里的人,不管是不是信徒,几乎都会入乡随俗地挂一条经幡,祈福许愿。

传说经幡每随风飘动一下,幡上的经文就会被诵念一次。

向神传递着祈愿。

岑露白无可无不可,随姜照雪和岑遥的意愿。

于是三个人买完手信,填好快递信息,吃过午餐后,便特意去往当地悬挂经幡的圣山。

高山垭口上,尘嚣渐静,两山之间已经悬挂满了五彩的经幡,在风中猎猎舞动。

姜照雪和岑遥买了一条百米的经幡,在金光下提笔许愿。

岑露白没有书写,只帮她们拉着经幡。

这三十年来,她不信神佛,不求庇佑,所图之事,全凭自己作为。一路以来,过寺入庙,她心存敬意,但从未进正殿,也不参拜。自觉心既不诚,拜也无益。

可此时此刻望着蓝天白云下姜照雪撒隆达,迎风舒展,虔诚许愿的明秀笑颜,她第一次生出谦卑。

盼望神佛慈悲,让她所爱之人,所愿皆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