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尽是乱七八糟的梦,姜照雪记不清具体的发展情节,只记得梦里有大片的曼珠沙华,岑露白站在花海里,身影圣洁惑人如古希腊神话中的阿芙罗狄忒女神,美得惊心动魄,盈盈地望着她。

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邀请,令她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却始终被不断蔓延的曼珠沙华花海挡住,不得其法。

“露白……”她扒着无穷无尽的花瓣,无助又委屈地叫唤。

岑露白没有回应她,一阵刺耳的铃声却劈开妖冶诡谲的梦境天空,直入她的天灵盖。

姜照雪惊醒了过来。

天还未明,夜色还浓,岑露白正枕在咫尺之外的地方,偏头望着她,眉目清和,皎若云中月。

如梦里一般迷人。

姜照雪发怔,有几秒钟分不清楚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岑露白启唇,微微笑:“睡得还好吗?”

嗓音略哑,像是刚睡醒时别有的慵懒。

姜照雪慢半拍清醒,耳根瞬时间发烫,细着声应:“还好。”

她借关手机闹钟的动作,翻转过身子,避开与岑露白的对视,皱起小脸,受到内心谴责。

幸亏梦里的岑露白虽没穿衣服,但好像是披了一层薄纱,让她看不真切,不然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岑露白了。

岑露白似无所觉,关心:“是做噩梦了吗?看你表情一直很紧绷的样子。”

姜照雪关闹钟的动作微顿,心更虚了。她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应:“好像是,我记不太清了。”

“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没吵到你吧?”她坐起身子,不看岑露白,状若自然地求证。

岑露白侧躺着,支起下巴,在幽微的光线审视她红欲滴血的耳根,没说话。

姜照雪紧张,不安地回过头,岑露白这才漾了漾眼波,淡笑说:“没有。”

姜照雪迟疑,岑露白转移话题:“不知道遥遥起来了没有。”她也坐起身子,安排:“我打个电话问问,你先洗漱?”

姜照雪见她不在意,应该是她确实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放下心来,答应:“好。”

她打开吸顶灯,下床取了今天要换的衣服,进浴室洗漱梳妆。

岑露白这才掀开薄被,低头望着自己夜里被撩到半腰的睡裙和被紧紧缠绕过的双腿,深了深眸,无奈弯唇。

她下床去行李箱取了一条干净的**,掩在今天要换的外衣外裤下,而后才打电话确认岑遥的起床情况。

岑遥哈欠连天,却也没有拖延,已经在刷牙了。

三个人动作迅速,很快就梳洗完毕,去酒店前台退了房,按照行程表,乘车去往今天要去的第一站目的地——系河古镇。

算是正式踏上自驾游之路。

月挂天边,四下一片寂静,岑遥坐在副驾驶座上昏昏欲睡,姜照雪做了一夜的梦,没有睡好,也有些困倦。

“睡一会儿吧。”岑露白温声:“到镇上还要两个多小时。”

她神色清明,仿佛无论何时都是清醒沉静、令人安心的模样。

姜照雪关心:“你不睡吗?”

岑露白摇头:“我不困。”她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示意她不用担心,她会留意路途。

姜照雪会意,却想为她分担。她轻轻地摇头,用嘴型说:你睡。

岑露白莞尔,僵持几秒,抬起柔荑盖在了她的眼睫之上。

宛若无声的哄骗。

姜照雪心跳蓦地失序,在淡淡的冷香中嗅出潜藏的甜味。不知道是从岑露白的手腕间散发出,还是从她自己的心湖里**漾出。

她咬唇,到底没辜负岑露白的好意,闭着眼,在岑露白的手离开后也没有睁开。

岑露白很轻地笑了一声,似是嘉许。

姜照雪抗拒又沉沦,胡思乱想间,困意竟是渐渐深了。

山路蜿蜒曲折,车辆开得再平稳也不得不随着弯道左右倾斜,姜照雪困得失去平衡,身体无意识地随着车辆摆动。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温柔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随即,她的脑袋被安放在了一处安稳之上。

是岑露白的肩膀。

姜照雪心底涌起眷恋。

就当是在做梦吧,半睡半醒间,她意志薄弱,放纵自己在岑露白肩头偷了一场好觉。

再次醒来,是晨曦和煦,天光渐明的时候。

车子已经不知道在镇上荒芜了的大戏台前停了多久。

姜照雪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抵着岑露白的肩头,理智回笼,懊悔丛生。

她两颊微烫地坐直身子,尴尬道歉:“对不起,我睡得太沉了。”

岑露白温声笑:“没事,我也睡了一会儿。”

姜照雪将信将疑,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肩膀。

岑露白解安全带,问:“饿了吗?”

姜照雪看她动作自如,应该是没有发麻,稍稍松一口气。

她也解安全带,应:“还好?”

“那我们下车,逛一会儿,然后再找地方吃早餐?”

姜照雪没意见,想问“小遥呢”,探了头才发现岑遥已经不在车上了。

“遥遥坐不住,去拍照了。”岑露白解释。

姜照雪不好意思,猜测自己应该是多睡了好一会儿。

果然,她和岑露白一起下车,岑遥一听到车门关合的声音,回过身来看见她们,立刻露出一抹笑,抬起单反连按两下快门,打趣:“哇,让我看看这是哪对神仙睡侣睡醒了。”

姜照雪两颊刚刚降下去的热度又开始升温,岑露白蹙眉睨岑遥,岑遥马上立正稍息,做了一个夸张封口的动作。

姜照雪失笑。

三人没让司机跟随,把行李都留在车上,轻装自由地朝古镇深处走去。

古镇无愧于古茶马文化原始风貌保留最完整的小镇之名,商业化程度很低,建筑多还保留着古早黄土堆砌而成的模样,充满历史的印记。

此刻天光才亮不久,整座古镇人迹稀少,除了水面上涌动的雾气、湖岸旁轻曳的水杉、古桥上哒哒走过的牧马人与马群,一切仿佛都笼罩在一片静默的祥和中。

如技艺最佳的工笔画师手下的桃源之境。

令人心旷神怡,不敢高声惊扰。

姜照雪和岑露白、岑遥漫步其中,有一种时光逆流,不知道今夕何年,也无所谓今夕何年的感觉。

三人边走边拍照、考古,低声交流,乐而忘时。

不知道逛了多久,逛到了哪里,看到一家书店兼咖啡店打开斑驳的门板,开始营业,才终于想起来还没有吃早餐。

三人走进休息,点了热饮和蛋糕,随意地各自挑拣了一本书坐下翻阅,看太阳慢慢蒸腾雾气,把时光裁剪得朦胧梦幻。

岑遥感慨:“果然还是要多出来走走看看,不能只有苟且,没有田野。感觉我上次这么放松的时候还是大学社团秋游的时候了。”

“姐,你也是吧?”她寻求共鸣。

岑露白优雅地抿咖啡,淡淡然:“不是。”

岑遥惊讶:“啊?”随即故作不满:“你什么时候还自己偷偷出去放松了?”

岑露白但笑不语。

岑遥开始表演:“怎么这样,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为我们的未来打拼吗?终究是错付了。”

她痛心疾首,岑露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演,等她演到泫然欲泣却挤不出眼泪,才淡淡开口:“我下班能回家的时候都很放松。”

岑遥:“啊?你这么好满足的吗?”

姜照雪也侧目看她。

岑露白似有深意地与她对视一眼,说:“不是。”随即抿唇,转回头垂眸翻动手中书页,没再解释。

姜照雪的心一刹那间在她那一眼里烫了起来。

岑露白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要看她?

岑遥把她的猜测宣之于口:“噢,我……我……”她没想到岑露白会吐露这样近乎直白的情话,惊得差点要说不文明的语气词:“我知道了,姐,你是说你下班回家能看见嫂子就觉得一身轻松了?”

“温柔乡即是安乐乡?”

岑露白不说话,抿咖啡,像是默认。

姜照雪一直没收回眼,发现岑露白露在空气里的那侧耳朵好像变粉了。

心里有根弦瞬间像被什么重重地拨了一下。

岑露白这是害羞吗?

岑露白怎么还会害羞啊?

她慌乱地转回头,根本听不见岑遥还在打趣她们什么了。她跟着抿咖啡,心跳如擂鼓,不敢再细思岑露白刚刚说那句话的语气和表情,只反复警醒自己:别听,别信,别当真,岑露白逢场作戏的小把戏罢了。

可到底还是进了耳,入了心,让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上午。

逛过雷恩寺,研究过当地独有的象形文字,考察过壁画、骑过马,三人在午后转战旻海古城的最后一站——久负盛名的沧弥湖。

沧弥湖发源于雪山,周边聚集了无数少数民族的遗址古迹,不仅风光旖旎,更蕴含有丰富的历史人文价值。

它湖面西侧上的一处分水点上,有一道长桥,横跨东西,连接两侧湖岸,是古时候当地居民求爱、结两姓之好时必走的长桥,素有爱情圣桥的美名,相传情侣只要牵着手走过这道长桥,就能收获天长地久,矢志不渝的爱情。

她们三人沿着湖堤随意观览,无意朝圣,不经意间却还是走到了。

长桥尽头雪山巍峨、两侧湖面水波粼粼、澄澈如镜,天光云影游弋其间,美不胜收,确实很难不让人相信,梦中才有的景,确该出现梦中人才能拥有的坚贞爱情。

岑遥兴奋:“都到这了,我们也走走吧?”

岑露白似乎无可无不可,姜照雪也不介意。

两人即将要跟随岑遥的脚步踏上桥,岑遥忽然想起什么般,回过身提醒:“要牵手噢。”

姜照雪愣住,岑露白也停住脚步,两人望着岑遥,空气有好几秒的沉默。

姜照雪生出失落,猜测岑露白毕竟有过真正喜欢的人,大抵是不愿意和自己这个虚假的爱人走这一道圣桥的。正强行忽略那不该有的黯然,准备找话语寻搪塞岑遥,岑露白的手背忽然触到她的手背,带起一阵电流。

心跳怦然,岑露白贴着她的手心,柔缓地穿过了她的五指,与她十指相扣。

“讨个吉利吧。”她眉眼如水,仿佛她们当真是一对恩爱虔诚的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