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姜照雪再一次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离开了KTV那个空气凝滞、光线昏暗,令人头脑跟着发沉的场合,她试图在这清静的夜里梳理自己对岑露白的感觉。

可怎么想好像都很模棱两可。

她确实对岑露白抱有好感,这个好感一直存在着,甚至与日俱增着。可平日里,它一直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今晚的心动也确实是超标了。

但今晚那种情形,除非是钢铁直女,否则谁又能被岑露白用那张脸、那样的眼神凝望着而不心动?她又不是木头人。

就算是真正的演员,也难免会有入戏太深的时候吧?现在出戏了,冷静了,是不是就算已经退回合理可控的范围了?

姜照雪想不出所以然。

“呜……”她在内心长叹一声,把被子盖到头上,放弃思考了。

不管怎么样,先保持这样吧。她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她怕本来真的没什么的事情,被她反复思考,反而变成了一种心理暗示。

她说服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察觉到过。

这么下定决心,她果然好受多了,任由困意来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岑露白说过两天要去西城出差,不过两天,她接了周妈出院,就真的马不停蹄地去了西城。姜照雪本就有意稍微避开一点岑露白,因此松了一口气。

她集中了精神准备14号要跟黄应秋去西城参加的学术会议,忙碌了起来,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那一晚上KTV里的超负荷心动就好像真的随着岑露白的离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了下去。

姜照雪又放松了神经、降低了戒心。

3月13号中午,姜照雪收拾着去西城的行李,容稚打来语音电话与她闲聊。

电话里,容稚表示她已经跟着谈殊如进组了,谈殊如帮她争取了一下,她现在就住在谈殊如的隔壁,每天和谈殊如一起进出剧组,学习、吃饭、帮她对台词。

语气里的欢喜溢于言表。

姜照雪跟着高兴。

她打趣:“那是不是刚好可以一起过一个白色情人节了?你那折星星的纸带够了没有?我怕你的瓶子要不够装了。”

容稚被戳中,咳了一声,色厉内荏:“我没带好不好?我是去学习的。”

她有一个许愿星星瓶,从她十几岁发现自己对谈殊如的喜欢不只是对姐姐的喜欢时就开始折的。星星纸条的内侧,写满了她对谈殊如可说、不可说的少女心事,她从前一直想着等哪一天告白的时候一颗一颗打开给谈殊如看的。

姜照雪轻声笑,没戳穿她。

她和容稚一起出去短途旅行过几次,每一次容稚都带着那个宝贝瓶子。姜照雪还有幸见她当着她的面写过一次、折过一颗。

没由来的,她想,比起容稚对着谈殊如那些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她对岑露白浅尝辄止的心动,好像确实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还是很安全的。

她无意识地又在开解自己。

还要再说些什么,手机震动了两下,好像是有消息进来。

姜照雪伸手取过,是岑露白发来的微信消息。弹窗上只显示是一张图片。

姜照雪眼神不自觉发柔。她与容稚说:“我要回个消息,先挂啦。”

容稚应好。

姜照雪退出通话界面,切到消息显示的主页。

主页里,师门水聊群已经聊了99的消息,姜照雪没在意,直接戳进了岑露白的对话框。

聊天框里,岑露白发来的是一张文字笔记,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姜照雪放大了看,发现是一张西城的文字版旅游攻略,包罗万象,罗列了许多所谓的必去餐厅、必点小吃、必逛景点。

姜照雪失笑。

她打字:“你不是去出差的吗?”

言外之意,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关注这个。

岑露白很快回:“连昕准备的。”

“我用不上,你不一定有用?”

“借花献佛。”

姜照雪笑意不由加深。

她这几日有意减少和岑露白的联系,所以还没有主动和岑露白报备自己也要去西城了。她猜测岑露白应该是看了师门的水聊群,知道了她的行程安排。

她表示:“我也只有晚上有时间。”

白天有报告,黄应秋在学业上对学生一贯严格,不会放任她们翘掉的。

岑露白没说什么,只是提醒:“西城晚上风大,你不要太相信天气预报。”

姜照雪心暖,应:“好。”

有一瞬间,她想问问岑露白,她住在哪里,方不方便晚上出来一起逛逛。但指头悬在半空中好几秒,还是没有落下去。

今晚落地已经是凌晨了,明晚的话……白色情人节,多少太暧昧了些。

还是算了。

14号凌晨,姜照雪和黄应秋、方师姐、沈奕还有另外一个博士生师妹一起抵达了西城。

西城这一场学术交流会,规模不算很大,小而精,含金量颇高,来了不少圈内的大牛。黄应秋记着姜照雪今年毕业后申青基的事情,有意无意地让她露脸,帮她吸引了好几个很有分量的师叔师伯们的注意,中午吃完饭后还留下了她继续交流。

一整日下来,姜照雪精神微疲,收获却很丰富。

晚上一起在酒店吃过饭,黄应秋回房休息,叮嘱了她们一句“注意安全”,放她们自由活动了。

沈奕神采奕奕,提议:“我们出去逛逛吧?”

姜照雪没有意见。

第一次来西城,她也准备今天或者明天出去买一点伴手礼带回去给父母、同门、岑遥、容稚的。

于是同门四个人加上今天白天刚认识的另外两个别校同学,六个人一起出了酒店,去往了沈奕说的那条游客必去,岑露白攻略也加了星星号的古街。

快七点钟的天,西城因为经度的原因,依旧日头未落,晚霞漫天。

站在古街对面的高台上眺望,古街木质的牌楼和两旁悬挂着红色灯笼的商铺像被夕阳渡上了一层做旧的滤镜,有一种不同于北城古建筑精致、恢宏美的粗犷、豪放美,宛如这座古都从浩瀚历史云烟里投射出来的海市蜃楼一角,美得古色古香、别有韵味。

大家忍不住都拿出手机拍照打卡。

姜照雪却发现自己的手机要没电了。

她没带充电宝出来,怕一会儿支付款不方便,便没有大肆拍照,只象征性地拍了两张,而后收了手机,央求沈奕一会儿拍了照片,晚上回去后都分享给她。

沈奕很大方地应好,当即就发了几张美图到师门的水聊群里。

几个人拍了一会儿,尽兴地下了高台,进了古街。

古街里到处都是背着背包,和她们一样明显是游客的人。

方师姐和另外两个同学想吃这里的特色夹馍,几个人便一起站在小摊前排队等出货。

沈奕刷着手机,突然问:“露白姐也在西城呀?”

姜照雪愣了一下。

沈奕笑眯眯地把手机屏幕给姜照雪看。

屏幕上是岑露白私戳沈奕的对话:“照雪和你们在一起吗?”

“我谈完事情,刚好在附近。联系不上她。”

沈奕回了她一个“在”,邀请了她一起过来逛街。

岑露白还没回她。

姜照雪唇角不禁有弧度扬起。她取出了自己的手机查看,果然,几分钟前,岑露白问了她:“在南街吗?我也在附近。”

姜照雪咬唇,顺从了心意:“要过来吗?”

岑露白答应:“好。”

姜照雪笑逐颜开。

沈奕在旁边围观了她全程的表情变化,一脸磕到了地打趣:“露白姐好浪漫噢,是不是特意追过来和师姐你过白色情人节呀?”

姜照雪耳热,辩解:“不是啦,她刚好过来出差。”

沈奕和旁边的师姐妹们相视而笑,明显不信。

姜照雪也低头笑,没再多做解释。

这些促狭鬼,你越多解释她们越来劲。

她锁了手机,攥在手上,心不在焉地和大家继续往前走。又过了十来分钟,手机终于再次传来振动。

岑露白问:“我到了,你们在哪?”

姜照雪眼波瞬时间漾开。来不及和沈奕她们说一声,她转身往这家工艺品店外走。

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她想确认一下这家工艺品店铺的名字。只是刚刚跨出店门,还来不及转身,一抬头,她就突然望见了窄街的斜对面,一家门庭冷落的汉服店门口,一个散着长卷发、白净秀丽的女人正侧对着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在说笑。

女人的侧脸上有一个姜照雪曾经逗她时很喜欢戳的大酒窝。

姜照雪的脚步僵住,西城的晚风仿佛一瞬间直灌进了她的身体里,冷却了她的血液。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会这么巧?

两个在北城自结婚后再也未见过的人,跨过小半个中国的版图,居然在这异乡的偏僻一隅遇见了。

她被定在原地,倏忽间又想起了很多往事。

三四年前相恋的时候,她们也曾计划过要一起来西城旅行的。只是那个时候两人都刚和家里出柜,都被切断了经济来源,自己负担学费、生活费。姜照雪还好一点,有学校的各种补贴,还有小说断断续续的稿酬供应,明妍就很捉襟见肘了。所以姜照雪一个人负担两个人生活费的大头,手头依旧不算宽裕,要进行一次尽兴的、无压力的长途旅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一直计划着等第二年签约的书出版了,可以拿到一笔版权费时,给明妍一个惊喜的。

路线她都规划好了。

可还没到那个时候,明妍的父亲就出事了。再后来,她作为联合培养的学生出国了,这件事便一搁再搁。

没想到几年后,她们确实都来到了这里,只是身边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姜照雪鸦睫颤了颤,心口浮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是最初知道被背叛时的那种锐痛,也不是那之后一年里持续了很长时间的钝痛,就是闷闷的,宛如一场大病后的后遗症。

病好了,神经却还是有些麻木着。

她忘记了出来的初衷,不愿意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要重新走回店里,一转身却再次定住了脚步。

古街的不远处,岑露白也望见了她,正勾着红唇,朝她轻轻点头,长身玉立、步履从容。

她穿过熙攘的人潮、阑珊的灯火,坚定地走向她,像这黯淡夜晚里能拨开阴云的一轮皎月。

也像姜照雪荒芜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无声在下的一场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