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歌倚在一方桌旁,轻轻摇着扇子,本是准备午后眯个觉,结果还没合眼就被一道传音玉符吵醒。

“你有个徒弟落在我峰上了。”

声音当然是她亲爱的柳师姐。

越长歌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那你给我送过来嘛。”

“……没空。”那道声音沉默片刻,“对了,云舒尘她也要来你这边住着。说是和你的徒弟交好。”

越长歌倏地睁大了眼睛,一个激灵精神起来——徒弟还有这个本事?以前怎么没发现?

没过多久,云舒尘和慕容安,果然来了黄钟峰——最后还是柳寻芹差徒弟送来的。

黄钟峰也没有什么别的特色,主要是人多热闹。云舒尘在鹤衣峰清净惯了,还从未见过这么富有烟火气息的仙峰。

“越长老。”

云舒尘微微颔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越长歌连忙给她倒茶,手指刚摸上把柄,忽觉不对劲。

她和一个小弟子客气什么,还不趁着她想起来之前,好好**一番。

越长歌在心底轻笑一声,单手拖腮边,“呀,看着这清朗天地,万里无云,微风拂面……”

她手中一本书卷倏地合拢,抬起了云舒尘的下巴,勾唇笑道:

“怎的这小娘子一脸愁容,在山崖上站成了望妻石呢?”

面前的少女别开脑袋,而后一点点用力抬起来,瞪了她一眼,薄怒娇嗔:“你莫要乱说。”

“师尊,你不要调戏年轻姑娘。你不可以对柳师叔三心二意。”慕容安一脸义正辞严地规劝道。

“柳寻芹?”越长歌懒洋洋道:“她配不上本座这样高贵的女人。以后不要在我跟前提她。”

“师尊,你不要自暴自弃。”慕容安肃然道,“大师姐说,失败乃成功她妈。”

那卷书抬起来,敲了一下徒弟的脑袋。

云舒尘抬起一只手,轻轻捂着脸,然而眼光却动了动,眉梢扬起:“越长老喜欢柳长老?”

越长歌见状不妙,忙给了徒弟一个眼神:“既然这家伙要留下来,你们二人随便玩,别来扰我清静了。”

云舒尘却忽地感觉到——原来她与我是一样的。

不想旁人拿这些事当说笑,不然便会害羞。

害羞就想落荒而逃。

慕容安叹了口气,她看向云舒尘:“既然都是朋友了,我可以叫你云云吗。”

“不行。”

云舒尘别扭地抖了一下,片刻后又立马改口道:“可以。”

慕容安疑惑道:“啊?”

“你若是瞧见一个,”云舒尘想了想,转眸朝她一笑:“白衣仙子来找我。你便这样叫我,可好?”

慕容安更加疑惑:“卿长老吗?好吧。”

“还有,你不许告诉她。”

慕容安给云舒尘鉴赏了越长老的大作。

如今世面上流传的话本,倒是失了几分颜色。有一些“不可外传”的原稿,只能在黄钟峰才能窥见。

云舒尘初来时还没觉得如何,结果略略看了几本后,立马坠入了话本的深渊。

她看得咬起了下唇,忍不住拿远了一些:“写这些的平日到底……到底有多少段风流韵事?她为什么这么懂?”

慕容安却不觉得羞耻,她无所谓道:“你多想了。师尊她不近女色。”

云舒尘更是讶然:“不近女色?”

“不说她了,看看书。”

慕容安摇摇头,再递给了她两本《以下犯上》、《以下犯上(再版)》。

“这是师徒系列的经典,相当之禁忌背德,大师姐说,这本是师尊的巅峰之作。”

禁忌。

那两个字烫到了她。

云舒尘不禁揪紧了自己的裙衫,“这样……真的很背德么。”

慕容安点头:“确实。师长养你多年,就像亲人一样,大部分人很难接受这样的情感吧。不过话本而已,何必那么认真,看个乐子啦。”

云舒尘嗯了一声,她摸着那本发旧的话本,竟觉得如此灼热。

心跳怦然。

她根本不用翻开,就已经触类旁通到了这样一种禁忌的束缚。

就像是用丝带紧紧系着颈脖,难受着,挣扎着,却又爱不释手,甘愿在其中享受到窒息的极乐。

云舒尘看书极快,一目十行,像是生怕别人抢了去一样,但她品得却很是细致。

师尊。

她好想看看她。

这样的,这样的,就像这里面写着的一样。

呼吸哽在喉头,她直视着自己的念想,这样的自己像是一朵莲,亭亭玉立于水中,但根处却满是肮脏的淤泥。

不知为何,她却并不为此愧疚。

有些东西,愈满是污秽,却愈发美得挠心。

云舒尘思忖片刻,心中忽地有了个主意。

卿舟雪夜访黄钟峰,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微蹙着眉梢,循着云舒尘的气息,一路寻访过去。

终于在轻轻点开了一扇未锁的窗门以后,寻到了某个夜不归宿的年轻姑娘。

她一个转身,像是风中打着旋儿的花。

旁人不知抱着从哪里拿来的酒壶,倒了几杯,散发出芬芳的花香,还有几个姑娘正兴致盎然地弹着琵琶,正看她跳舞。

几个小师妹——个个都很可爱,也不知若谷说的到底是那个,围绕在她身旁,宛若众星捧月。

屋内灯火融融,年轻姑娘的笑语一片。

卿舟雪往前走了几步,刚欲敲门。

手抬起来,却顿在原处。

卿舟雪继续站在窗前,隔了一层,静静地看着她。

她记得无人授过云舒尘这些,但是九州曾有一个传说,魔族的姑娘天生就能歌善舞。

那时师尊贵为长老,自然不会在人前如此,况且后来肯定没有少女时代这般爱玩了。

如此多年,这一点,她都未曾发现过。

地上倾倒的酒壶,被少女活泼的足尖踢翻。

兴许是觉得不够尽兴,她仰头叼着一个精巧的酒杯,双眸微眯,轻盈地转了个圈,一袭红袖如云翻飞,海棠般的罗裙倏地散开。

芬芳的花果酒倾洒出来。

裙上飞溅了点点深色。

她眸光流转,顾盼生辉,取下嘴上叼着的酒杯,松松懒懒地依在一个姑娘的身上,在一众欢贺声声里,又将余酒醉醺醺一饮而尽。

门忽地敞开,一时凉风灌入,欢笑声,弹琴声,戛然而止。

“卿长老……”少女们甚是震惊。

室内只余寂静。

唯有云舒尘一人双颊酡红,她漫不经心道:“谁啊。”

“云舒尘。”

面前的女人自夜晚的冷风中赶来,装束端庄,眉目清寒,双眸微凝时,更似姑射仙人。

——与她此刻这样软着骨头,倚在旁人身上,肩头的衣料还滑落一片,露出精巧锁骨的模样,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嗯?”

她瞥了卿舟雪一眼,“师尊,你怎的来了?”

“过来。”

云舒尘不依她,醉醺醺道:“你……唔,你回去。你一来,她们都不敢唱歌了。我要听弹琴,慕容,你弹琴。”

慕容安见卿长老一脸冷意,哪里还敢应话,低声说:“云云,你先回去好了,明日来也一样。”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卿舟雪索性走过去,将云舒尘从姑娘堆里一把抱起。

期间那双不怎么听话的腿,还乱蹬了两脚。

她摁住身上乱动的少女,将她托得稳当了一些,转身走出很远。云舒尘也不怎么挣扎了,仰头靠在她颈边,却笑了一下,轻轻呵了口气。

臀部忽地被一拍,还有点疼。

“从哪里学的这些不好习气。”

“你是说我喝酒,还是说我跳舞?”她凑在她耳根子旁喃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比起你晾着我在山头吹冷风,这些都不算什么。”

卿舟雪的脚步一顿,肩膀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声。

“此事是我的不是。”卿舟雪无奈道:“可是一码归一码。你若寻补偿,理应找我。何必自己在这儿糟蹋身体,醉成这样。”

“也是。”她醉醺醺道:“那师尊要补偿我。”

得寸进尺,只揪着对自己有利的话头穷追猛打。

卿舟雪忍不住捏了她一下,片刻后,还是妥协地嗯了一声。

她本就不是个喜欢和别人计较的脾性,这种争不出长短的东西,一般都会温和地让给云舒尘。

天上繁星高悬。

她紧抱着云舒尘,脚下踏着一柄冰剑,穿过微凉的晚风。四周皆是冷意,唯有颈部那一抹温热呼吸,分外安心。

“想要什么补偿。”

云舒尘方才还没现在醉,如今酒意上头,只含糊出几个字,“我快十五了……”

“嗯。”

卿舟雪猜想她可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那丫头晕乎乎道:“及笄后,我可以合籍的,你要给我找门好亲事……唔。”

“小孩子一个,你成日在想什么?”她蹙眉,“除却此事,还有很多事可做。修道之人寿命漫长,何故急着懵懵懂懂地成亲。”

云舒尘抬起眼睫,眸光湿润,似乎有些委屈,她眯起眼睛,“你凶我。”

卿舟雪的话头打住,语气轻柔下来:“没有凶你。”

“你还说了要补偿我的。两句话以后就不算数了?”

真难缠。

卿舟雪直觉自己不该与她口舌之争,她抱着人下了飞剑,快步走向屋内。

“罢了。你想如何都行。”卿舟雪给她摆弄得快没了脾气,将人打横抱着放在**,给她换了一身衣裳。

云舒尘软塌塌地躺着,醉眼朦胧:“……我喜欢九州八荒第一大美人。”

卿舟雪坐在她旁边,闻言忍不住捏了一下那张滚烫的脸。

“人各有千秋,哪里能有什么第一二三的。”

“那人还有偏私呢。”云舒尘闭着眼睛笑,蜷缩进温软的被褥:“反正我有。”

卿舟雪恍然意识到,云舒尘醉后与她扯些有的没的,太像是心有所属,又捂着不肯明言的表现。

年轻的女孩子,这会儿总是到了芳心萌动的年纪。前些年希音好像也有过,只可惜后来没成,而后便逐渐放下了。

自己十四五岁年纪时,倒是只知修炼。一直到二十多才彻底开窍。不过师尊她……哪怕小了几号,显然不比如此寡思少念。

卿舟雪想起她跳舞的模样,分明人还未长开,却如只孔雀成精一般,很懂得如何将尾羽扬起,开屏尽现自身的殊美。

那一堆师姐妹里,可有她倾心的人?

卿舟雪曾经从未想过她还能爱上别人。但仔细一思,的确甚有道理——她如若非得喜欢活泼的年轻姑娘,不惦记如自己这般天天管束着她的“长辈”,这对于……对于一个少女而言,显然是很正常的事情。

半夜,云舒尘喝多了不舒服,捂着胃小声呜咽,卿舟雪给她熬了碗汤醒酒。

她靠在她怀里乖乖地喝了下去,还得一边半阖着眼睛,听那个坏女人冷淡又啰嗦的训话。

她讲一句,云舒尘就先应一句,应到最后她已经有点烦恼了,抬眸幽幽地盯着卿舟雪近在咫尺的唇瓣,半真半假地试探道:

“师尊再讲一句,我就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