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攸一觉睡到中午,眼睛肿得睁不开,身上哪哪儿都不舒服,连简单的吞咽动作都变得极其艰难。

上次喝醉还是黎渭川回国那天,也没到断片的地步,这回是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估计又是陈晏如把他送回家。

手机发出低电提示,沈攸插上充电线,缩在被窝里刷手机。

他给陈晏如发消息问他醒了没,一直没回复。

担心他出事,沈攸按到拨号界面打算打电话,结果屏幕上最近一条通话记录显示的是黎渭川的名字,时长十分钟,时间正好是昨晚。

沈攸足足愣了有五分钟,五分钟里他绞尽脑汁回忆昨晚给黎渭川打电话说了什么,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谁啊,大早上的——”陈晏如声音都是哑的,含糊不清地回。

沈攸:“是我,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陈晏如:“什么啊,不记得,困死了别吵我——”

沈攸:……

他试图把陈晏如叫醒,结果那头一道磁性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

“宝贝儿,再睡会儿。”

不论是沈攸还是陈晏如都懵了,瞬间清醒,紧接着一道高分贝的喊叫刺得耳膜嗡嗡作响

“卧槽!陈方酌你怎么在我**??!!!!!”

后来两人再回忆起这段,陈晏如恨不得把牙都咬碎:“陈方酌这个老变态,当初骗我,说我酒/后/乱/性/强了他,又硬逼我负责,他妈的就是个变态!”

陈方酌扔了他的手机把他扑倒在**,一边叼着他的唇深吻,一边替他揉腰:“那也比不上你,小小年纪就喜欢上亲哥哥,你说,谁更变态?”

……

年会如期举行,慷慨激昂的演讲过后,老总赶去下一场,大家放得开,吃吃喝喝玩游戏,气氛达到了顶峰。

敬酒时,沈攸象征性喝了几口,虽没醉,但脸颊也慢慢腾红。

他托着腮,看觥筹交错,听欢声笑语,时不时应和两句,笑得开心。

视线移动,落在被人群簇拥的黎渭川身上。

沈攸想起高中运动会黎渭川拿到第一名时,也如现在这般。

而那时的他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默默观望,也如现在这般。

沈攸没去问黎渭川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句“抱歉”早已封住了所有去路。

他们没可能了,自始至终都没可能,可有时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没说出口前,他把黎渭川藏在内心深处,即使从未以情侣的身份在一起,但这几个月的回忆足够他珍藏一辈子。

当一辈子朋友也不错,等年纪稍大些,等黎渭川成家,等他的生活重心转移到家庭,到时那候,他们的联系会越来越少,或许走着走着就释然了。

可一旦说出口,一切都变得不同,他们再也不能是朋友,不尴不尬的关系,扯着心,耗着命,唯有连根拔起才能了断彻底。

沈攸累了,他喜欢了黎渭川那么多年,那些甜蜜悸动是真的,用眼神拥抱了他无数次是真的。

想就这么算了,也是真的。

怎么喜欢一个人这么难啊。

沈攸走出包厢,笑声隔着一道门消散在身后,他如释重负喘了口气,搓了搓发烫的脸颊,一个人靠墙摆弄手机。

没一会儿,黎渭川也出来了。

他站在离沈攸五六米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

一个在看他,一个低头假意不看他,谁也不开口。

穿堂风吹过,冷得沈攸一哆嗦,黎渭川上前:“大家都在问你去哪儿了”。

沈攸回:“暖气太足,不太舒服,出来透口气”。

黎渭川看他脸红扑扑的,以为又发烧了,伸手去探他额头。

沈攸想自己应该要躲的,可生理上他无法拒绝。

黎渭川收回手,突然冒出一句:“你酒量不好,以后一个人别喝多”

沈攸吸了下鼻子:“知道了”。

“都在等你,要进去吗?”

“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包厢,恰好同事小姑娘手拿相机给大家留念。

沉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镜头一转,画面定格在沈攸和黎渭川身上。

小姑娘低头看屏幕里的两人,感慨:“你说咱公司两个美男明明长得跟天仙似的,怎么一个个都是单身。”

身边人撞了她一下,一脸揶揄:“难道你不觉得黎经理和沈攸很配吗?听说他俩一个大学的,又认识很多年,之前我经常看到黎经理等沈攸一起下班,我倒觉得他俩……啧不简单……”

黎渭川在沈攸身边坐下时,若无其事玩手机,沈攸却浑身不自然:“这里有人。”

黎渭川嗯了一声:“我知道,等他来了我就走”。

不断有人上前与黎渭川攀谈,酒杯摇摇晃晃就怕下一秒洒出来。

沈攸挤得难受,干脆起身把位置让给他们,却被黎渭川拉住。

他的脸腾地一下爆红,等黎渭川松手后,沈攸手心紧紧攥在一起,指间残留的余温一点点淡去。

他转头看黎渭川,黎渭川给了他一个纯属是意外的表情。

“抱歉各位,前段时间生病,医生说不能多饮酒,中午刚吃了头孢。”黎渭川拿起一个装着茶水的玻璃杯,向上举了举,”这次以茶代酒,下次一定补上。”

那些人的职位大部分都比黎渭川低,听他这么说,便不强求,说了几句恭维的陆续散去。

沈攸重新坐回椅子,心有余悸:“以后别这样了。”

“哪样?”黎渭川道:“我只是不想你走,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沈攸很用力叹了口气,好似要将体内的力气都抽干,他揪紧衣角,喉咙发紧:“黎渭川,能不能别来招惹我了。”

头顶的水晶灯将人笼罩在光影之下,黎渭川突然叫了他一声,却迟迟没有后续。

沈攸钝钝看向他,目光直接撞进那对深眸中,霎时屏住了呼吸。

男人神色凝重,眼中流露出不解,又像是孤注一掷。

沈攸能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黎渭川会发疯。

“沈攸,我们试一试吧”

/

酒店门口的积雪只剩下浅薄一滩水迹,富丽堂皇的灯光湮灭在倒影中,忽明忽暗,陷于水纹,终归于平静。

沈攸慢步在冬夜中,拖出长长一道月色,脖间围巾绕圈包裹住**的肌肤,他搓着手,低头走路。

他未停,身后的脚步也未停。

方才黎渭川来不及说完剩下的话,就被大家叫去拍合照,沈攸更是溜得比兔子还快,等拍完人已经离开。

黎渭川问了一圈才在酒店外的花坛找到人。

他不懂,沈攸明明喜欢他,可为什么不答应他?明明已经说服自己试一试,为什么又被拒绝。

天寒地冻,呼出的雾气迷了眼,黎渭川倔强重复,“沈攸,我们试一试吧”。

走得太快,雪水溅上裤脚,沈攸停下脚步,白净脸庞埋进围巾里,镜片起了一层薄雾。

“黎渭川,我答应你”。

这道声音分明很轻,却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如烟火般在耳畔炸裂,黎渭川瞳孔猛缩,脸上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欣喜,他跨着大步追上去,沈攸率先转过身。

“我答应你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你把那件事忘了,就当做从没有发生过,我们还可以继续聊天,继续约出去吃饭,我答应你我们可以和从前一样。”

沈攸是笑着说的,说得很慢,说得可以让人听清楚每一个字,一字一句堆叠凑成一句答应。

“我都答应你,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黎渭川,我是喜欢你,可已经过了非要在一起的年纪,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现在你一时不习惯提出试一试,然后呢?等试不下去了,发现还是没法接受男人,这样的感情我宁可不要。”

沈攸肯定道:“你不喜欢男人,那天我亲你,那才是你最真实的反应。我不想闹得这么难看,既然你想让我继续作为朋友留在你身边,我同意了。”

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沈攸认输。

黎渭川当着所有人的面拉住他手的时候,他是真的害怕了,一人承受世俗的声讨就够了,黎渭川不可以,如果没有自己,他本可以安稳地走完一生,而不是被贴上同性恋的标签。

他不想成为罪人。

那晚的不欢而散给了黎渭川一道重击,别说沈攸,他自己都没法当什么都没发生,之前那些都是气话而已。

在酒吧那次,黎渭川相信如果沈攸真的受伤,他真能做出把人弄死的事来。

他是在乎沈攸的,不是一点,而是很多,早已超过了普通朋友界限。

或许很早之前,沈攸于他而言就是与他人不同,只是他从未往这方面想,也被限定于性别条框中。

黎渭川一直以来都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喜欢和沈攸相处,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拉进自己的生活圈。

他也曾偷偷想过如果沈攸是个女生,那他一定会追求,只不过这个不合实际的想法很快又被抛之脑后。

那天晚上沈攸说可以回到以前的关系,黎渭川听后没有一点高兴,相反,心中被一股隐隐的失落感填满。

他说的“试一试”并非对现状的妥协,而是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发自内心地想和沈攸换一种方式相处。

做出这个决定前,他考虑过父母的不理解,社会的偏见,这条路他没走过,但从他人抨击的口吻中也深知并不好走,这一切都会成为决定之后的压力。

可不管怎么权衡,他都逃不过心中那声执拗的呐喊:不想沈攸离开。

黎渭川又一次跑到沈攸家楼下,发了半天消息都没人回复,于是直接跑上楼。

他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拨通了沈攸的电话。

高铁站

沈攸一手一个行李箱挤在人群中,身上还背着行李包,手上的车票腾来腾去皱得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趟过安检,眼瞅着检票口的人越来越多,人群蜂拥而上,沈攸拽着两个大物件艰难前行,全然没留意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

直到安顿好行李,坐在位置上,才分神看消息。

七八条微信,两个语音电话,三个电话,沈攸一个都没接到。

此时的手机就像块烫手山芋,他全不知该当做没看见还是拨回去。

犹豫之际,黎渭川又打过来,沈攸接起来。

“你人呢?”

有点凶。

沈攸心虚道:“在外面”

黎渭川:“哪个外面?”

沈攸说:“高铁站。”

“你一声不吭就走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知不知道我在你家楼下等了多久,冷得手都在抖,你说继续当朋友,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你要是讨厌我就直说,每次都闹失踪,你让我去哪里找人?”

沈攸被这一番控诉砸晕了头,甚至在黎渭川的话中听出了些委屈,连忙解释:“没说讨厌你,春运人太多,手机放在口袋没顾上。”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黎渭川冷静下来:“知道了,节后回来吗?”

沈攸撒了谎:“应该....应该回来的。”

应该个屁!

黎渭川食指点了点贴在门上的租房信息,工作不要了,房子也不住了,走得干干净净,哪还有回来的打算。

“到家发个信息”他说。

沈攸那边明显犹豫,黎渭川道:“以前我加班没空送你的时候,你也会给我发,现在就不行了?”

沈攸叹了口气,说:“好,到了就发。”

黎渭川下楼,启动车辆直接开回公司,他调出沈攸的个人档案,拿到他老家的住址,又托关系订了最近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