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意宁收到她妈信息的时候已经见怪不怪,无非就是让她帮忙给她弟弟做思想工作,早点找个女朋友。

她弟感情的事情她本不想插手,耐不住自家老妈成天唉声叹气。

黎意宁听得都心烦,打算亲自去问黎渭川一直不找女朋友是什么打算。

黎渭川一开始还不乐意出来,说最近没心思考虑找对象。

黎意宁不惯他,骂了他几句,他才磨磨唧唧赴约。

人来了,黎意宁忍不住吐槽:“还以为你不来了,约你吃顿饭比取经还难”

黎渭川气色不好,整个人无精打采,跟被妖精吸了魂一样。

他把菜单推给黎意宁:“姐,你点吧,今天我请客”。

黎意宁也不客气,点了几道硬菜,把菜单给服务员之后,上下打量黎渭川,看出了点不对劲:“黑眼圈这么重,工作忙也不能忙到不睡觉吧。”

“没事,晚上没睡好而已。”黎渭川解释,说话途中还时不时翻看手机。

黎意宁是过来人,她弟这样子不像是没睡好,更像是失恋。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等黎渭川开口解释,黎意宁继续道:“然后人家姑娘把你甩了。”

黎渭川:……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姐你别瞎猜,没谈。”

黎意宁摆手:“算了,你的事我也管不了,从小主意比天大,主要是爸妈那边,你这边过得逍遥自在,我可一个苦都没落,天天让我打听身边有没有好的女孩子,你给我句准话,到底怎么想的,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黎渭川眉头深皱,沉默不语。

劝说无果,黎意宁叹气,换了话题:“你有没有在和林家小女儿联系?”

黎渭川心不在焉:“什么小女儿?”

他满脑子都是和沈攸之间的事,甚至比父母催婚更让他无从下手。

自从那天说破后,两人的处境开始变得尴尬,沈攸不再找他,在公司擦肩而过时也只低头看路。

沈攸在刻意疏远他,他能感觉到。

黎渭川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习惯是真的。

他隐约清楚,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会变得连同事都不如。

同事还会打招呼,而沈攸现在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又到底该怎么办,黎渭川想破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他看向坐在面前的黎意宁,破天荒求助道。

“姐,如果你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突然有一天他说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还真是情感问题,黎意宁倒是意外,他这个弟弟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为情所困的人。

她放下筷子坐直身体,正经道:“一般来说分两种情况,你喜欢,就答应她,然后顺理成章在一起,你不喜欢,就拒绝她,三岁小孩儿都懂的事。”

黎渭川闭了下眼,握紧拳头,犹豫着说:“我......拒绝了,但是......”

黎意宁:“既然拒绝了,你现在又纠结个什么劲儿?人家还缠着你?”

黎渭川:“没有”。

沈攸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最好连面都不见。

话说一半讨人嫌,黎意宁不耐烦:“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姐!”黎渭川叫住她,语气中带了点无措:“我拒绝他了,他就开始远离我,但我真的不习惯,以前我们关系明明这么好。”

“我的傻弟弟诶!”黎意宁恨铁不成钢:“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关系之所以这么好,那是因为人家喜欢你,才愿意和你亲近,小姑娘都矜持,那是有多喜欢才会主动对你表白,既然你拒绝了,人家也有权利及时止损,远离你是应该的,难不成还继续在你身上耗着?”

沈攸不是小姑娘,是和他一样的男人,同性之间的告白比异性恋更难诉之于口。

黎渭川心疼地想,自己真的值得沈攸喜欢这么多年吗?

面前一桌菜他一筷子都没动,所有思绪都缠成了一团毛线,越解越乱,让人烦躁崩溃。

黎意宁搞不懂他脑子里想的什么,要不是清楚她弟的人品,光听这渣男语录分分钟就为民除害。

作为长姐,她语重心长道:“人都有恋旧心理,一开始不习惯很正常,但是渭川,如果一个人的存在开始让你茶饭不思影响正常生活,或许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你对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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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年会定在一月中旬,为了犒劳大家最后一个月的努力,公司定了一间大型宴会厅,传统致辞结束后,剩余时间让大家放开了玩,可以带家属。

消息一出,众人蠢蠢欲动。

有伴的洋洋得意,单身的不甘示弱,口嗨说年会前势必要找个对象镇场子。

大家开着玩笑,突然把话题引到沈攸身上。

沈攸本伏在桌案上出神,被叫到名字懵懵地抬起头。

“沈攸你呢,有没有打算今年结束前脱个单?”

他愣了一下,浅笑道:“一个人挺好。”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同事八卦:“小沈,从你进公司开始就一直单身,看你条件也不差,跟哥说,是不是心里有人?”

心思被戳破,沈攸心咯噔了一下。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他,以往他逃避般地会说“没有”,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想再藏了。

他说:“确实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如饿狼般拥了上来,将沈攸这只小绵羊团团围住。

一个小姑娘问:“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追?”

沈攸笑着答:“他不喜欢我啊,追了又有什么用。”

小姑娘遗憾:“啊——那为什么又要去喜欢啊?”

“不知道”,沈攸像是在很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可能人就是犯贱,非要喜欢得不到的东西”。

听者一阵唏嘘,大家都想方设法安慰沈攸,反倒是他自己看得开,玩笑般说道:“你们叹什么气啊,我已经打算放下了,喜欢一个人太累,不值得,死心了。”

话说完,周遭都安静了。

沈攸喘了口气,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水杯晃了晃,依旧笑着:“喝完了,我去接点水,你们继续聊。”

自来水冰冷,扑在脸上刺得骨头都发疼,可唯有这样,才能止住热涌的眼眶。

放在水池边的眼镜沾了水,沈攸愣愣拿在手上,任由脸上的水滴落在镜片上。

他站着许久未动,直到一双鞋出现在视线中,黎渭川递来一包纸巾。

“擦一擦”

沈攸像是没听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黎渭川叹了口气,抽出一张纸,肌肉记忆就要往他脸上擦,又意识到什么,立马悬停在半空中。

他把纸巾塞进沈攸手里,又拿过他手上的眼镜,边边角角仔细擦拭。

“把你脸上的水擦一擦,会感冒。”

沈攸没有拒绝,擦干净脸上的水,戴回眼镜,全程都没看黎渭川一眼。

“沈攸,我——”

“黎渭川”,沈攸停顿了一下,舌尖抵住上颚,竭尽全力说着:“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年后我打算辞职,已经递交了离职申请,之后可能会回老家工作。”

断断续续的话传入黎渭川耳中,他由震惊转为愤怒,胸膛急速起伏,体内血液奔腾翻滚着,不解又怨恨:“真的要这么绝情?!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沈攸倏地抬头,深深喘气:“你又让我怎么办?继续死皮赖脸待在你身边吗?你不喜欢我,我又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没人认为你自取其辱!”

“有!”

沈攸声音戛然而止,嗫嚅道:“我自己。”

“是你说不喜欢的,是你说不要的。”

是你自己不要的。

明明什么都没拥有过,可又好像失去了所有。

沈攸快受不了了,心口的重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也没法继续和黎渭川待在一起。

他低下头,掩盖欲落的泪滴:“辞职这件事不是一时冲动,在你回国之前我就决定了,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这些和你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轻,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可说的每句话,都让黎渭川难受得要命。

“你出国那年,我放弃过你一次,花了两年时间才走出来,现在是第二次,或许不会那么久了。”

黎渭川拉不住他,眼睁睁看他离自己远去。

方才他在屏风后面听到沈攸和同事的对话,沈攸说不要喜欢他了,他说死心了,黎渭川却一点都不高兴。

他不是同性恋,却想把沈攸绑在身边,他知道这样不地道,可这确实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黎渭川扪心自问,真的只是因为不习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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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晏如又和他哥闹了矛盾,起因是在酒吧和一个185的帅哥搂搂抱抱,被他哥逮个正着。

他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他屁股,陈晏如面上挂不住,又气又恼。

陈方酌还一个劲儿地骂他,冲动之下陈晏如直接甩了陈方酌一巴掌。

打完酒就醒了,可陈方酌已经好几天不理他了。

陈晏如悔得想捶墙,难过了好几天,想来找沈攸诉苦,可沈攸自己的感情还一团糟。

两人相顾无言,只好借酒浇愁。

自从和黎渭川一同下班,沈攸也许久没来酒吧,刚开始还有些拘束,后来在陈晏如的影响下也开始对瓶吹。

喝醉的两人呈现两个极端,一个抱着酒瓶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安安静静眼神呆滞。

陈晏如:“渣男,一个个都是渣男!”

沈攸:“嗯”

陈晏如:“我都和他说对不起了,呜呜呜呜......他还不理我.....我、我让他打回来还不行吗——凭什么不理我啊......”

沈攸体内烧得厉害,酒劲一路蔓延到眼下,醉得眼都睁不开。

他应着陈晏如的话,含糊重复:“凭什么不理你啊,凭什么非要回来,凭什么啊......”

陈晏如酒劲上来,给陈方酌打电话,骂了一顿,陈方酌问他在哪儿,陈晏如啪地挂了电话,又抢过沈攸的手机。

“你太讷了....给我,我帮你骂他.....”

黎渭川刚刚洗完澡,换上睡衣,沈攸电话打了过来。

虽意外,但立马接通,结果铺天盖地的「渣男」袭来。

黎渭川黑脸:“你是谁,沈攸呢?他在那里?”

“渣男,渣男!——沈攸瞎了眼了喜欢你、渣男去死吧——沈攸是我的!”

随后一声清脆的“mua——”从那头传来。

黎渭川蹭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火烧到了喉咙,乱得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朝手机吼:“你们在哪儿!你敢对沈攸做什么我立马报警!!”

回答他的只有一记记重响的亲吻声。

“操!”

黎渭川慌得都没听出那人是陈晏如,满脑子都是沈攸被人占便宜的画面。

他举着手机跑下楼,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好在一阵噪音后,那头换了人说话,酒吧服务员问:“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朋友吗?”

“是!沈攸在哪儿!告诉我!”

服务员震得耳朵疼,将手机拿远了些,随后报了地址。

“他们在干什么?!”对面说:“把他们分开!”

服务员转头,看到其中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的脑袋,一下下用力亲着脸,嘴角一抽,道:“他们在亲——”

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黎渭川赶到酒吧时,一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穿着睡衣来酒吧,确实少见。

他顾不上这些,视线扫了一圈,定格在角落的沈攸身上。

沈攸靠在沙发上,陈晏如醉得趴在身上哭,这幅画面落在黎渭川眼中变得极其刺眼。

他用力把人拉开,陈晏如一屁股摔在地上,还没好的屁股疼得更加厉害。

“你他妈——谁啊——”

黎渭川全然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把沈攸扶正,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陈晏如爬不起来,像个虫一样在地上扭动,下一秒被人从地上揽起来。

陈方酌声音冷得叫人发颤,他问黎渭川:“我弟弟是你推的?”

黎渭川听到声音,转身看到陈方酌怀里的陈晏如,心咯噔了一下,脸色依旧难看:“管好你弟弟,喝醉了到处亲人,就算是朋友也该有个度。”

陈方酌一噎,身后的手掐了下陈晏如的腰,怀里人不安分动了动。

“我弟弟我自然会管教,他亲你男朋友是他不对,我会教训他,沈先生酒醒之后我会亲自让他来道歉。”

黎渭川正在气头上,只字不语。

他放轻动作摘了沈攸的眼镜,揣进睡衣兜里,随后把人半抱回车上。

沈攸睡得熟,即使路程颠簸也没醒,黎渭川思来想去,还是带他回了沈攸家。

黎渭川搓了把热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口水渍。

沈攸闭着眼,脸颊的醉红延伸到眼尾,像是醉的,也像是哭的。

黎渭川动作越来越慢,最后蜷紧手指,静静看着他。

陈方酌的那句「男朋友」就像一口大钟直直撞在他心口上,余音绵绵,想逃也逃不掉。

睡着的人突然侧了下头,黎渭川下意识伸手托住他的脸。

柔软的触感在掌心蔓延,一路爬向心尖,如电流般只一触即分,却叫人烫得难捱。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太迟,羽毛般的晶莹摇摇晃晃落在地上,无声无息间就洒满了地面。

黎渭川靠坐在床边,将脸埋进掌心,低声叹息:“沈攸,别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