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沈攸时不时翻看手机。

已经一天了,黎渭川都没给他发消息,换作从前,屁大点小事都要发过来给他瞧瞧。

他犹豫半天,发了个「在公司吗?」过去。

五分钟后,黎渭川回「在」。

沈攸:我大概下午2点到。

黎渭川:好,路上小心。

沈攸等了半天,没有后续,以为他在忙,就没再发消息。

价格谈下来了,沈攸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给黎渭川一个惊喜,本打算晚上吃饭的时候告诉他,没想因暴雪原因飞机晚点,下飞机已经快六点。

同行的同事打算直接回家,问沈攸要不要顺路送他。

沈攸站在拥碌的机场出口,聊天界面仍然停留在那句「路上小心」。

他朝同事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回家”。

“那你路上小心”

“好”

银流穿梭,一盏盏街灯亮起,转了几趟车,沈攸来到公司楼下,他站在路灯下,寒风吹过,冷得直哆嗦。

手机不合时宜响了起来,沈攸看了眼屏幕,立马接起。

“你没回家?”黎渭川焦急的声音从那头。

沈攸被他吼得一愣:“我——”

黎渭川又说:“小关他们说你已经回家了,我在你家门外,里面没人。”

“我在、公司楼下”,沈攸敛声道:“我以为你在公司”。以为你在等我。

黎渭川叹了口气:“你别动了,我来接你”,他顿了下,说:“找个暖和的地方”。

沈攸嘴角勾起,“好”。

大厦的灯一盏盏熄灭,衬得黑夜愈发静谧,沈攸在咖啡厅坐了会儿,耐不住性子,又走到大厦入口。

他背着一个行李包,坐在花坛上,百无聊赖拨弄枯草。

没一会儿,眼前闪起两盏大灯,晃得人下意识闭眼。

沈攸本还疑惑今天怎么这么快,直到一辆超跑停在他面前,车窗慢慢下降。

“好巧”,邵暮问:“等人?”

沈攸身体僵了一下:“嗯,等人。”

“黎渭川吗?”

“嗯”

邵暮停好车,朝沈攸走去,沈攸后退了几步,邵暮无所谓笑了笑:“我有那么可怕吗?别跟见着洪水猛兽一样,我来找个朋友,刚好碰到你”

沈攸松了口气,邵暮挑了下眉问:“为什么不通过我好友申请?”

“太忙了,看到的时候已经过期了”沈攸找借口。

“这样吗”,邵暮拿出手机:“那我们现在加一个。”

沈攸急忙道:“我手机没电了!”

邵暮拆穿他拙劣的伪装,指了指他手上的手机:“刚才它还亮了一下,你当真这么讨厌我?连个好友也不愿加。”

沈攸瞥了眼屏幕,是黎渭川的消息,问他在哪里。

“不好意思,有人来接我了,我先走了”,沈攸说完欲转身离开,却被邵暮拉住。

“你把黎渭川看得这么重,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

沈攸瞳孔猛缩了下,整个人定在那儿,不敢扭头去看身后的邵暮。

“你从哪儿——”

“别不承认”邵暮打断他:“那天在餐厅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当年你拒绝我,说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就是黎渭川吧”

沈攸僵硬地转过身,天太黑,连那点愠色都被隐藏在慌乱之下,声音发颤:“你想干什么?”

“让我加你微信,我就不告诉他”,邵暮得意地晃晃手机:“你也知道,我是黎渭川的客户,接触的机会太多了,指不定哪天心情不好就抖出去了。”

他凑到沈攸耳边,隐藏的拙劣贪婪的嘴脸尽数显露:“或者,你让我睡一次,以前就想了,可惜你没给我这个机会”。

他把「睡」字咬得很轻,让人生起一阵恶寒,沈攸面色发白,浑身抖得厉害。

两人还是加了好友,邵暮消失在视线中,沈攸浑浑噩噩站在原地,直到身后响起一阵喇叭声。

沈攸调整好情绪,坐进黎渭川车里,故作镇定问:“你怎么突然去我家了?”

黎渭川手指敲打方向盘,漆黑瞳仁淹没在夜色中,他掉转方向,没回复沈攸。

许是听见了沈攸肚子叫的声音,黎渭川问:“没吃晚饭?”

沈攸点了下头。

黎渭川:“先去吃饭,我再送你回家。”

被邵暮影响的心情恢复了些,沈攸笑着回了黎渭川一个好。

两人在街边的一家小餐馆进食,虽比预期差了点,但沈攸依旧高兴,向黎渭川分享项目成功的喜悦,可黎渭川看起来兴致并不高。

“你怎么了?”沈攸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是不是我太烦了?”

黎渭川搓着手指,忍不住想抽烟,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提这件事,他不确定U盘里的文件于沈攸来说是什么意思,也宁可是自己多想了,而不是沈攸真的喜欢自己,如果是真的,他不知该怎么办。

黎渭川扯出一个笑容,扯开话题:“快吃,面要凉了”。

回去路上,两人一言不发,沈攸不知道黎渭川怎么了,只知道他话少了,和平常不一样了。

“今天很忙?”沈攸引出话题。

黎渭川张了张嘴,最后回了一个「嗯」。

车内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沈攸打着哈欠,满眼泪。

黎渭川看了他一眼,提议:“你要不先睡会儿”。

沈攸:“好”

车内霎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黎渭川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熟睡的沈攸,连忙拿出手机。

客服播报:“黎先生,之前了解到您购买了中信证券的股票,请问您需要办理......”

黎渭川压低声音:“谢谢,不需要。”

他挂了电话,转头去看沈攸。

“停车”,沈攸喉间咕哝,整个人仿佛坠入了冰窖。

他手上拿着从黎渭川口袋里掉出来的白色U盘,刺得人眼疼。

黎渭川慌神:“沈攸——”

“你在哪里找到的,你是不是看过了”,沈攸手心满是冷汗,滑得快抓不住这个定时炸弹,他机械般说着:“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了,为什么不说,看我笑话吗?”

他的话换来了长久的沉默。

黎渭川知道了,难怪他一整天都没发消息,难怪突然变得那么疏离,他把自己当成好兄弟,而这个好兄弟却时刻觊觎他,他又会怎么想自己的呢!

沈攸头皮发麻,胃里止不住**,生怕下一秒黎渭川对他说:沈攸你好恶心。

“停车,让我下车”,他哀求。

黎渭川双手紧抓方向盘,指关节泛白,语气严肃:“别闹,现在下车不安全”。

可黎渭川以无声的方式拒绝了他,他又怎么能待得下去。

沈攸崩溃地重复,“我要下车”。

黑色路虎停靠在马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他踉跄向前走,随后坐上一辆出租消失在孤独而笔直的马路尽头。

那辆路虎却停在原地许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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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一个人到极致是什么滋味

就像彼岸的花开得艳丽,你站在碎裂不堪的冰面上,向前走不到头,身后也无路。

你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踏上这脆弱的冰面,你想时间倒流,想再来一次绝对不会望向湖对岸

甚至绝望地想,如果这朵花没有那么耀眼,该多好。

可想到这些的人,早已没了退路。

沈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黎渭川,就像每次走进教室的第一眼永远落在他身上,又像所有学生的背影是清一色的校服短发,沈攸却能一眼认出他。

没有理由,无法解释。

这份喜欢来得悄无声息,只是多了一份眼神,加了一份挂念,时间成为了最有利的催化剂,将那人美化成最喜欢的模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法脱身。

高中时期的沈攸因为性格内敛,再加上身体发育比寻常人晚了几年,他够不到比他高的篮球筐,不爱在走廊追逐打闹,甚至高中三年都不曾和班级里的每一个同学说上话。

老师同学对他的评价总是安静努力成绩不错,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乖学生,会在高三那年因为私带手机差点被通报批评。

高考最后三个月,市联考一轮又一轮,学校为了激励大家,每周一的国旗下讲话会表彰成绩优异的学生。

沈攸的成绩处于中上游水平,但单科成绩达到年段前十却还有一定差距。

最后一次联考他发了疯地学,英语成绩达到了年段第七。

周一那天,他第一次将手机带进了学校。

千人操场人声鼎沸,意气风发的少年站在主席台前,叫人挪不开眼。

黎渭川一个个念着人名。

“英语年段前十:......高三3班 黎渭川,高三3班 沈攸.......”

他们的名字紧紧挨在了一起,沈攸握紧口袋里的手机。

那时的他迫切想留下点什么,以最卑微又最勇敢的方式收藏那份不见天日的爱意。

本以为从此不再相见,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居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开学报到那天,太阳很烈,似乎都在为新生学子庆贺。

沈攸在商学院宿舍楼下徘徊,汗流浃背湿透了整件衣衫,直到下午,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黎渭川。

他们在大学的第一次重逢,是某个胆小鬼精心设计的偶遇。

本以为可以借着高中同学的身份与黎渭川重新产生交集,可他太低估了那份喜欢。

有时候爱得太重,会让人心生胆怯,沈攸又一次错过了黎渭川。

看他与朋友勾肩搭背玩闹,看他与女朋友在青春烂漫的校园散步,看他出现在出国留学的名单上。

拍毕业照那天,他独自一人跑去找黎渭川,在黎渭川诧异的目光下,他勇敢了一回。

“黎渭川,我能和你拍张合照吗?”

黎渭川笑着说:“可以”。

他递上四分五裂的手机,那是因为走得太急绊倒摔的。

黎渭川手捧鲜花,沈攸慢慢挨了过去。

他太紧张了,直到帮忙拍照的同学说“好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笑。

沈攸将手机拿回自己手上,屏幕却因为损坏按钮失灵,方才拍的照片一张都没留下。

他慌张地抬起头,可黎渭川已经朝他挥手告别。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仓促又悄无声息。

如果那天黎渭川回头看,或许会发现一个喜欢他到极致的少年,因为丢失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留念,崩溃流泪。

/

不知怎么的,沈攸又梦到了以前的事,分明已经很久远,却又像发生在昨天。

不顾领导不满,他给自己请了一周病假。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黎渭川出国那一晚。

那段时间沈攸就像活在看不见的炼狱中,他可以正常上学,正常工作,可一旦空下来,黎渭川这三个字就会出现在脑海里。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决定放下后,沈攸亲手将心脏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黎渭川,一部分自己,从此以后,他抱着空****的心房,等待新芽生长,直到黎渭川回国。

原来曾经喜欢过的人,再看一眼,依旧会喜欢,原来疼过一次,依旧会这么疼。

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他逃不过了。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总算要结束了。

陈晏如打不通沈攸电话,担心他出事,跑到他家,结果在楼下遇到了黎渭川。

他一贯不喜欢黎渭川,看他憔悴的模样,猜测两人应该已经说破了。

“你来找沈攸吗?”黎渭川叫住他。

陈晏如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不悦道:“是,怎么了?”

黎渭川搓了搓手指,簌簌烟灰掉落,他咳了一声,对陈晏如说:“你帮我去看看他,如果生病严重,你、你带他去医院。”

“知道了”

陈晏如走上楼梯,回头看了黎渭川一眼,黎渭川正抬头仰望楼房,看的哪间想必也不用猜。

他低骂了一句:“傻子”

黎渭川在楼下等了好久,抽完一包烟都没想明白沈攸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他们都是男的,他从来都把沈攸当成兄弟,如今落得这样一个荒唐局面,不知该如何收场。

过了半个小时,陈晏如下来了。

黎渭川上前询问,陈晏如说沈攸有点低烧,他立马跑到车里拽了一袋感冒药出来,“我买了药,能不能麻烦你再给他送上去。”

“我还有事,你自己给他送上去。”陈晏如难得叹气,呆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黎渭川又徘徊许久,最终还是走了上去。

陈晏如告诉沈攸黎渭川在楼下时,沈攸起初不相信,可当他躲在窗帘后面向下望,看到黎渭川时,忍不住酸了鼻头。

黎渭川,你为什么要来啊,为什么又要给我希望。

陈晏如安慰了他几句后就走了,沈攸又听到了敲门声,他就靠在门背后,却迟迟未开。

“沈攸,你朋友说你生病了,我、我买了点药.....”

“你开一下门,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就挂门把上”

黎渭川话刚说完,门就从里面打开。

沈攸穿着单薄的睡衣,鼻头和眼眶都是红的。

他的视线从黎渭川手上的袋子一点点挪到他脸上,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沈攸开口,却是止不住的沙哑:“你为什么要来?”

“你知不知道,你来代表着什么?”

他又自暴自弃地重复违心的话:“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沈攸——”黎渭川用手挡住门。

这些天他也不好过,从同事那边知道沈攸请了一周病假,他担心,可又不敢去找他

他甚至自私地想,当初为什么要打开那份文件,又为什么要把U盘放在口袋里,如果沈攸没发现,他们或许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黎渭川喘了口气:“你不去公司是为了躲我吗?”

沈攸沉默。

黎渭川不知怎么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他不知道该怪谁,就像被关进了一间密闭的小房间,所有情绪不断反弹回体内,无从发泄,话没经过脑子一并说了出来:“如果我当作没看到,我们能不能当从没发生过。”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沈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是黎渭川从不曾见过的不解和怨恨。

沈攸感觉自己瞬间坠入冰窖,心脏冻得叫人发疼。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搭住了黎渭川的肩,不顾他连步后退,踮起脚,直直吻上了他的唇。

两片冰凉的唇紧贴,没有丝毫温度。

沈攸闭着眼,他不敢看黎渭川的表情,是惊讶也好,是厌恶也罢,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黎渭川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推开,沈攸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爬满了整张脸。

他张开嘴,黎渭川想制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你知道了,黎渭川,我喜欢你,喜欢了你很久很久”,沈攸抬起头看向他,神情悲凉:“你能和我在一起。 ”

黎渭川的心很疼,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在一点点消失,抽离神经,散在无名处。

他闭上眼,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