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脸上俱出现意外之色。季别云不禁皱眉,在场之人只有他是最清楚的,郑禹当时明显是被淬了毒的暗器击中,任三岁小孩来看都不会认为是自戕,何况大理寺还有专业的仵作。

三司这样仓促结案太过奇怪了。

而且这么明目张胆地遮盖实情,非高位之人不可能办到。

或许此事真的与丞相有关。

贤亲王点了点头,将侍卫挥退。他用眼神扫了一圈另外三人,看见他们的神情,“三司会审竟也有糊弄人的时候,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徐阳接话道:“对啊,郑宅家仆夜半捉贼,怎么会是自杀呢。”

王爷的目光看向观尘,一个出家人对这些事不发表看法也是情理之中。他又看向另一边的少年人,季别云也低着头,似乎没有话要说,真真是少年老成般的稳重。

“罢了。”他甩了甩衣袖,“悬清寺守卫我也检查过了,此处无聊的紧,还是回去好了。”

季别云放下茶盏,准备跟上,却被贤亲王抬手止住。

“季遥留下。”

他骤然抬头,一脸疑惑。

“我最近也不出行,把你困在王府怪折磨人的。不如你留在悬清山散散心,借此机会想一想要不要入我右卫。”

贤亲王没给他机会辩驳,将观尘叫了出去,一行人便又沿着来时路回去了。

观尘路过季别云时放慢了脚步,低声道:“施主留步,贫僧稍后便回。”

之后没再管少年人如何抗拒,便随着贤亲王往外走去。

王爷把其他人都打发到十步之外,只让观尘跟在旁边。

二月的山风依旧带着寒意,明望抬头望了望被风拂过的树叶,状似随意道:“你托付给我的这个后生,有些危险啊。”

高大的僧人垂眸看着青石板,没有作声。

“你当初说要去灵州修缮寺庙,我便觉得不对劲。觉明住持年事已高,又只有你一个徒弟,你不在悬清寺坐镇偏偏跑去偏远之地修庙。”

明望低沉地笑了一声,有些无奈,“等你修书一封回来我便明白了,原来是为了一个人。带他回京不够,还让我给他谋一个官职。观尘,我不信人真能断了六根,便也不拿出家人那套说辞框住你。我只说一点,你就算心怀欲.望,却也不该变成那种汲汲营营的俗人,你得高明一些。”

贤亲王说这番话时,观尘一直没有停下拨弄手中的佛珠,其中几颗珠子上的裂缝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他面上毫无波澜,沉默了一会儿却道:“贫僧不是为了季别云这个人,只是为了一个念想。”

刚才说了那么多话,苦口婆心地劝,结果这人竟然只关注那一句。明望气得连风度都快绷不住了,实在恨铁不成钢,“你跟我反驳这个做什么!我刚才那番话的重点是这个吗?你……”

他指着观尘的鼻子,片刻后猛地放下手来,“劳什子高僧,简直是个榆木脑袋!是,季遥的确是个好苗子,我也是真的有心让他入我右卫,可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你先自己去问季遥,把他底细弄明白了,搞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事。弄不清楚就别来找我,不然本王可不敢接手。”

说罢怒气冲冲地往前走去,嘴里喃喃着。走了两步之后又觉得一走了之不解气,倒转回来当着观尘的面压低声音骂道:“他刚来没两天,郑禹就死了,那可是礼部侍郎,朝廷命官!万一三司会审真查到他怎么办,陛下那里我要怎么交代?”

“此案不见得是他做的。”观尘看着发怒的贤亲王,冷静问道,“三司那边,王爷出手了?”

明望快被气死了,他忘了后面还跟着一堆人,脱口而出骂道:“放你娘的屁!”

他不顾观尘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惊讶之色,恨不得动手,最终却只是愤愤地看过去。

“我会掺和朝中之事吗?定是牵扯到哪个大人物了才被压了下来,好运气可不是次次都有的,你就庆幸吧。”

明望以为这榆木脑袋至少得听进去几句吧,往日连那么高深的佛经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没道理这会儿突然变傻了。

谁料观尘却道:“即使真是季遥,他行事稳妥,也不会留下把柄的。”

贤亲王忽的愣住,而后抬手一指,怒喝道:“滚滚滚!”

后面跟着的众人远远看见王爷发怒,本就心惊胆战,这会儿听见一声怒喝纷纷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徐阳甚至把手都放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冲上来。

明望瞪了观尘一眼,转身就走。

僧人留在原地,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恭送王爷。”

一行人从观尘身边经过,或明或暗地都瞥了他一眼。

徐阳停留了片刻,悄声问道:“怎么吵起来了?”

观尘没有回答,只是又行了一礼。

“徐阳!跟上!”

听见贤亲王的声音,徐阳浑身一抖,赶忙跑了过去。

待人都走远了,观尘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王爷对他有知遇之恩,此番生气也是怪他不爱惜羽毛。可不管论迹还是论心,这些事他是必须要做的。

他捻了一会儿佛珠,等心完全静下来才回到禅房。

本以为少年会待不住,说不定已经跑了,没想到他回去时季别云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喝茶。见他回来了,也只抬了抬眼,“你这儿的茶挺好喝的。”

观尘站在门口没进去,垂眼避开了少年窥探的目光,道:“贫僧带施主去客房。”

“我不需要去上柱香吗?来都来了,总要给佛祖带点见面礼吧?”

他回想起在灵东寺时,季别云也从未去过佛殿,更遑论进香拜佛。

这又是在故意逗他了。

观尘不知少年这个爱好因何而起,却也只能答道:“施主不必勉强自己。”

季别云哦了一声,放下茶盏,跟着僧人走出了小院。

客房似乎在另一个方向,观尘领着他走上了一条岔路,刚拐过弯,面前便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台阶。

两人踏上石阶,山风在此处更加嚣张,吹得季别云不得不拢紧了外袍。

他感觉到观尘的情绪比贤亲王离开之前更加沉闷了一些,虽然前后都是那副不爱说话的样子,但相处久了,他能够从观尘的神态动作里看出一点内在的情绪。

是被贤亲王骂了吗?

王爷今天说是来悬清寺视察右卫,其实也是为了将他留在这里吧。虽然表面上给了一个体面的理由,但季别云能感受到自己被抛下了。

可是他不在乎。别人对他舍不舍弃那是别人的事,他只是不希望有人因他受到牵连。

然而季别云这么个从小到大的倔性子,让他主动挑明实在有些困难,他只会偷偷摸摸地从其他地方加倍补偿。

“那个,”季别云清了清嗓子,“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他从怀里拿出一方扁扁的锦盒,回首递给观尘。

“之前说要来谢你,空口感谢怪没诚意的,刚好前日预支了工钱,给你买了这个。”他不太自然,眼神闪躲着,“我如今尚且买不起什么紫檀木黄花梨,见你手上这个都磕破了,所以就买了便宜木头做的……你要是嫌弃也别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观尘站在下面三四级的台阶上,要仰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僧人露出略微愕然的神情,伸手接过锦盒,却又多看了他一会儿才低头打开。

盒子里放着串佛珠,一看便知成色不好,但观尘伸手抚上去,久久没有动作。

季别云有些慌了,跳下两级台阶,着急道:“你还真的嫌贫爱富啊?不应该啊。”

观尘抬头,唇边漾着不明显的笑意。

“那串佛珠的裂痕是在三个月前磕撞出来的,贫僧那时候想换却犹豫了,觉得没有哪串新的佛珠有这个机缘。”

他松了口气,笑道:“佛珠也能有机缘?”

僧人点点头,将他送的手串拿了出来,缓缓地套在了自己腕上,之后又将旧的取下来放入锦盒中。

“或许那时贫僧等的,就是此刻的机缘。”

作者有话说:

有预感小云可能会挨骂,我先在自己头上顶一口铁锅,文案上的强强不是骗人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