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影淹没在阑珊灯火, 迷离扑朔的叫嚣声里,疾风穿透街道,刺骨森冷。

红色暗影映衬在里屋,人声窸窣, 戴帽人拉低了帽沿, 背靠墙面, 正正对上的是紧紧闭合的墨黑大门。

忽的一声,疾风夹杂着翻飞的衣袖卷入里屋。

针扎般的寒冷刺激的戴帽人低骂一声, 抬头向着不懂礼貌的来人投去蔑视的目光——

一瞬之间, 方才小声说话的人群陡然熄了声音。

宿风故搓了搓自己被冻的通红的手掌,砰的一声合上门, 抖落了衣袍飞灰, 再把马上就要被狂风吹跑的面纱拉紧。

注意到周遭奇怪的寂静,宿风故有些疑惑。

他专程乔装改扮好才敢来这魔界鱼龙混杂的灰色集市,难不成还被人认出来了?

老旧的木制地板踩的咯吱作响,人群驻足不动, 却是纷纷交换着视线传达意思。

进入此地需要向场主, 也就是黑衣戴帽人提交一定的入场金,魔界集市,用于购买消息, 购买物品,诸如此类, 不一而足。

交易场所, 必须有一把标尺, 而显而易见, 黑衣戴帽人就是这把标尺, 没有人愿意招惹他, 人们只知,黑衣戴帽人在此地的时间很久很久,魔力深不可测,招惹他的人多数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他们也乐意看这个不遵循规矩的宵小之辈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黑衣戴帽人朝着宿风故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紧接着,宿风故望着自己眼前的一只乌黑干瘦的手掌,朝着这位奇怪的戴帽人眨了眨眼。

戴帽人面色不改,语调不带情绪:“进入此地,需提交入场金。”

宿风故愣了愣,随即表示理解:“多少钱?”

戴帽人眯了眯眼,将眼前的人浑身上下审视一遍,还未待说话,手心便被放置了一个沉甸甸的物什。

望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沉寂的厅堂骤然哄闹起来。

——魔界最为珍贵的药物,千金难求,有起死回生,延长寿命之功效。

这东西,一众魔修修行一世都难见一面,花钱都没处买,实属有价无市。

竟然就被眼前这个……“宵小之辈”像掏普通符纸一样掏了出来?

难道此人身份并不简单?众人想着,纷纷屏气查探着来人的气息,却是丝毫察觉不出。

另一边,宿风故见戴帽人没有反应,沉默半晌,随即又果决地从千古袋中掏出了另一个东西。

——魔界珍贵法宝,攻击力极强,十步杀一人,亦是有市无价。

众人哗然。

另一边的戴帽人面色奇异:“你的身份?”

宿风故镇静地说出事先为自己捏造好的身份:“我是长老坐下的小弟子,长老派我来问些消息,这些东西够不够入场费?不够我还有。”

兴许是宿风故面上的神色不似作伪,众人竟然纷纷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他们本来只是想看戴帽人整治不守规矩的客人,后来又期待着什么大人物驾临此地,然而眼下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个仗势欺人颐指气使的长老弟子,便都散去了。

戴帽人收了手,掩在草帽之下的神色晦暗不清,他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够了,你去吧。”

宿风故面色有些困惑:“请问,交换消息是在这里?”

戴帽人微不可查地点头,手指指向路旁陈列的摊位:“那条路。”

宿风故望了一圈,摊位上纷纷陈列着五花八门的东西,灵丹妙药,法术典籍,应有尽有。他点点头,便离开了。

戴帽人深深地望着那人背影,握着手心东西看了看,眉间拧出了褶皱,他口中默默念着什么,把两件法宝扔进千古袋。

——

邪神界连通人界,渡口处高悬一座大桥,月华淋湿山谷,更添了几分静谧与诡异。

三十年寿命即将大限,胸腔闷痛与魔力暴走带来的影响如影随形,封无境索性不去在意。

顾琅清一袭白衣伫立床边,月光拖着清影落在身后。

此地正是邪神界与人界的连通之地,顾琅清建议在此地借宿一夜,美名其曰为了封无境的身子着想。

于是封无境眼看着顾琅清熟练地捏出几个纸片人,再曲指弹了纸片人的脑袋,那些人便倏忽都活了起来,形容与真人无异,再听了顾琅清几句嘱咐,纷纷消失在了村落之中。

封无境不由嗤笑:“你的无影暗卫就是这么来的?”

顾琅清偏了偏头,表示如你所见。

封无境无情地戳破:“说什么体谅我的身子,你就是想趁着今夜让你的暗卫摸到邪神界里探探路吧。”

顾琅清轻轻仰起了低着的头,纤长的指尖点了点封无境的胸膛:“没有,我很担心你。”

炽热的手掌包裹了温凉的手指,封无境提着顾琅清轻轻一拽,拉进怀里:“本座不信你。”

封无境拉着顾琅清的手指点到他的脖颈凸起,下拉到清晰锁骨,轻轻扯开了那人的衣襟。

暴露在眼下的,是骇人狰狞的伤痕。

封无境的手背不时蹭上皮肤燎起一串酥麻,顾琅清呼吸有些急促,被人抓着触摸着自己胸前的伤痕。

强行使得外伤愈合乃是逆天而行,极其耗费法力,还会留下一系列内伤。

上一世,封无境喜欢他的皮囊,因此顾琅清不敢将躯体瑕疵暴露,只是那一日……他的确有些不清醒。

做侍臣。

顾琅清轻嘶了一口气,他感受到了封无境下手时的犹豫,或许,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几日,封无境似乎对他的伤痕并不在意,反而格外好奇,询问了他很多次。

不过……顾琅清叹了口气。

人界与邪神界靠桥索相连,愈靠近那处,邪气愈重,此地坐落于山谷之间,本该人迹罕至,现在竟然发现了一个村庄,这实在匪夷所思。照理来说,人类应该十分排斥邪神的气息才是。

顾琅清正是派傀儡去探查此事了。

魂魄分离对身体造成的损坏尚未完全消除,乱七八糟的记忆混在脑仁里,顾琅清现在十分心烦意乱。

白日里,他们随便进了这片迷雾丛生的山谷,随便找了家旅店住下。这里不太对劲,贸然进入邪神界,说不定有人正等着瓮中捉鳖。仙界前些日子传出消息,邪神发了话,不日将抵达仙界兴师问罪,却是哪里来的兴师问罪,不过都是邪神的挑衅罢了,虽说天乾仙尊的名号已经属于过去,顾琅清依旧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然而封无境已然无所谓了,这几日过的逍遥自在,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白衣仙尊屈尊降贵答应给自己「做侍臣」,这种感觉的确很新奇。

顾琅清的无底线是他见识过的,和那人做交易就像一场博弈,他似乎……从未赢过。

那就让顾琅清来帮他陪葬吧,时日无多,万一死在了路上,也方便他一手了结了顾琅清一同带下地狱。

封无境默然看着怀中略显苍白的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终于问出了内心一直以来的疑惑:“天道分六界,邪神一统妖界和鬼域,早已忤逆天道,为什么没有降罪?”

顾琅清眼色沉沉:“我有一个猜想,需要验证,先不和你说。”

封无境静静看了他一会,带着人砰的压上床面:“为什么?顾琅清,告诉我。”

“事关天道机密,我说出来,会连累到你。”

封无境盯着人说话的唇瓣,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鬼话,啧了一声。

“天道包庇?本座可从没听过这种情况。你和宿因意走的近,知道些别的也是情理之中,但是顾琅清,你知道这么多,天道为什么没有把你杀了灭口呢?”

封无境望进那人剔透的琥珀色瞳孔,忽的嘴唇温热,顾琅清搂着人脖颈下压,毫不犹豫地攻城掠地。

封无境眯眼,享受了顾琅清难得的主动,虽然是为了堵他的嘴。

软红春帐,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次日,封无境从**坐起来的时候,鼻息间隐隐约约飘过一丝极轻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揉揉胸口,前些日子瘀在心口的血似乎有消减的趋势,可能是每次上完床都心情愉悦的缘故吧。

和顾琅清上床,延年益寿?

封无境嗤笑一声打消了念头,望着桌上早已备好的蟹粉小笼包,手肘搭上了曲起的膝盖,毫不留情地使唤别人:“顾琅清,给本座拿碗筷。”

白衣人影出现在眼前,果然怀里端着碗筷。

封无境满意地赞赏道:“做的不错,你出去吧。”

顾琅清眉眼神色有些微妙,封无境一手吃着小笼包,一边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顾琅清薄唇微抿,手指一勾,紧接着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赫然是昨日被他派出去的傀儡。

那个傀儡见到封无境的第一眼,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昨夜到了桥索之处,发现桥索那里的邪气尤其重。”

封无境打断道:“说重点。”

傀儡道:“那里的邪气重到,不像是自然凝聚而成,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了遮掩别的……鬼气。”

封无境挑眉:“怎么说?”

傀儡道:“我觉得,桥索那处,约莫埋藏了上百具尸首。”

封无境心里毫无诧异,邪神坐镇,这些都算小事,再说,建立桥索的确需要阴气镇压,有一种说法就是,桥下镇压的死人越多,桥越稳固,左右封无境没试过这种方法就是了。

太麻烦了。

这点事确实不算什么,封无境正打算开口调笑几句顾琅清的一惊一乍,又被顾琅清开口打断:“昨夜,我们住的驿站死人了,只有我们住的这间没事,别的房间墙壁上涂满了血,村长得知此事,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