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灵魂被迫跟着过完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再一晃眼,瀑布飞流,水花飞溅。

他看到一个孩子侧过身子,从池岸边跌落!

下意识的, 顾琅清飞身而过, 接住跌落的男孩, 递回岸边。

顾琅清一语不发,善灵魂却留神, 在余光远处, 发现了一抹鲜艳的红色人影。

那个小孩——是魔界的。

顾琅清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想。

他遇到了仙界的长老。

顾琅清熟稔地脱口而出, 救他不过是为了权势, 为了仙界在魔界人口中的风评。

二人谈笑着,顾琅清眼中依旧温柔,长老对于顾琅清也愈发地信赖。只是不知何时,顾琅清对于这样的伪装竟然没有了半分的不适, 他习惯了心口不一。

只不过, 他与仙界之人的不同在于,长老们擅长把恶的出发点,镀上一层美丽的金边;而他, 则是隐藏自己的洁净与善意,强迫自己假装与他们同流合污。

善灵魂远远注视着远处的红衣人影, 见他陡然消失, 心中无法抑制地痛了一瞬。

不是这样的!

但他无法开口,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但, 当时, 也不是这样的。

他并没有在救完人之后, 立刻就遇到了仙界长老,封无境也并没有立刻就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个,这个幻境,时空是混乱的!

善灵魂清醒过来,口中默默念着挣脱的法诀,却不知是不是他目前法力微弱的缘故,一切都无济于事。

他绝望地跟着一副不属于自己的躯壳离开了。

再然后,仙界之中,一个长老忤逆了他,屠杀人界,顾琅清实在忍无可忍。

他想了个法子,借魔界之手,除了那个长老。

一次仙魔大战,顾琅清假装自己被魔尊抓住,再命令自己的两个弟子,趁长老放松警惕的时候,把他做的事全部收集起来,公之于众,杀鸡儆猴。

长老定然不服,他再令他的两个弟子,用灌注了自己法力的跃渊剑,悄悄杀了那个长老。

仙界众人定会怀疑,长老是做了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被天乾仙尊这么处决。不过,天乾仙尊不在,真相也不得而知,只能被尘封。

当然,他们也无处可查,只会对顾琅清更加的惧怕,对顾琅清千里之外杀人的实力更加尊敬,再对长老做过的所有屠杀一类的事情,都担惊受怕地不敢再做。

同时,他也稳住了仙界的和平,没有暴露自己的伪装,就算长老心里有怀疑,也没有证据。

最后,再让仙界的人「救」他回去,毕竟,他能千里杀人,他们就该知道,他是没有被真正被魔尊控制的。

嗯,他还可以顺带,探一探魔界的实力,魔界的虚实,仙魔两界世代为敌,他如果一统天下,必定是魔界首当其冲。

只不过,后来的事,就脱离计划了。

善灵魂叹了口气,又听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这个幻境,到底有什么解法?

世上有两种幻境,都有各自的限制。

其一,身处密室,空间为限,找出题眼,破出幻境,否则,无论你在幻境里待多久,都无法逃离。

其二,身处时间流,时间为限,无须解题,看完幻境便能逃出。这个幻境多以攻破人的心防为主,看似不具攻击力,而若是布置幻境者释放得当,中术者又有一定的心理缺陷,效果会比第一种更强。

善灵魂沉默,只要自己的心防够强,这个幻境便不能奈他如何。

于是,他只能再一次重复了曾经的回忆,参与了那场仙魔大战。

仙魔大战,那抹红衣,艳丽任性地像蔷薇一般。

他如同曾经那般,张扬地表达着魔界与仙界的宿仇,以及,魔尊与仙尊的宿仇。

宿敌之间的仇怨。

顾琅清假装被击中,被擒拿,在那暗无天日的魔界之中,试探着魔界的深浅,面对封无境的羞辱,他宁死不屈,宁折不弯。

然而,封无境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的深浅;直到那日,红衣魔尊揭开了顾琅清的底子,毫不留情面,他质问那个孩童的事,他怒骂着仙界的伪善。

与记忆之中一般无二。

善灵魂默默闭上眼,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世界和平,牺牲他自己一个,又算的了什么?

他失策了,但这确实在他的计划之中。

善灵魂随着记忆中的动作,主动迎合着封无境强势的怒意,他等待着那疯狂的入侵,畏惧,又痛得滴血。

他身躯前挺着,脚掌抵上封无境结实的胸膛,那温度,烫得让人发疯。

然而,记忆中的进攻并没有到来。

封无境一把掐住他的下颌,痛得骨头都要碎裂。

他的眼里,满当当的都是不屑,藐视,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爱。

他怒道:“天乾仙尊?你也配勾引本座,别对着本座**,连条狗都不如。”

说完,他被他狠狠地抛在地上。

善灵魂吃惊地抬首,对上的却是眼前那人厌恶的双眼。

封无境像看再低级不过的尘埃一样看着他,他说:“别让本座再看见你,我看着你那张脸,就想吐。”

说完,他一甩衣袍,走的头也不回。

善灵魂盯着那道背影,蓦地眼眶湿了。

他听到空气中飘来的声音——“想上本座的床,顾琅清,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可以玩的人这么多,你凭什么要我的垂怜?你配吗你?”

善灵魂坐在地上,心疼的发慌。

魔界的黑暗笼罩,他看不真切,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是虚幻。

这个幻境……太真实了。

封无境……不要他了?

蓦地,光明普照,黑暗消散,场景切换。

善灵魂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力提了起来,再回头一看,仙界众人……来救他了。

善灵魂兀自松了口气,他尽力不去看眼前狞笑着的红衣男子,那是幻境,不是封无境。

身后领子猛然一重,顾琅清突然被人狠狠扔在了地上!

他猝不及防地摔落,心里一惊,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几位仙界长老。

他们指着他,口中念念有词,神情是相当一致的恼怒与振奋:“天乾仙尊与魔尊厮混,其罪当诛!”

不是。

善灵魂想为自己发声,但他说不出话。

在这个幻境里,他和封无境……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封无境像是料到了他的想法,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他?本座的宠物罢了,只不过,本座命他同我说了几桩仙界秘辛。”

这话直接印证了一旁长老们的说法,顾琅清只觉喉头一紧,一旁的长老起手,直接用仙术缚住了他的脖颈,细线逼着青筋脉络,烙下一道道血红的印记。

这细线还在缩紧!

顾琅清被勒的喘不过气,他张大了嘴呼吸,天鹅般的长颈垂死地伸长,颤抖,留下一地猩红。

隐隐约约,意识朦胧之间,他听到仙界长老的话,他们骂他:“去死吧!去死吧!”

旋即,一阵火热的风刷地刮向了他的面颊,裹着他的墨发猎猎作响。

善灵魂看见,封无境眼中满是赤色,他一头白发飘散在半空,唇瓣苍白的毫无血色,他压低声音,伸手捏住他的脖颈。

然后,他凑近了他,笑着说道:“天乾仙尊,你去死吧。”

善灵魂睁开了眼。

他面色绯红,面上全是大滴的汗珠,眼角浸润。

他从地上坐起身子,蜷起膝盖,难耐地垂下头。

上一世,他被发现和魔尊有关系,再被仙界众人群起而攻之。

他们捧他,他们踩他。

他再是天生的仙灵体质,那又如何——终究敌不过仙界众人的层层围攻。

不过,上一世,魔尊是站在他身边的……

那为什么,就算斩断了姻缘线,封无境还要站在他身边?

又为什么,明明已经斩断了姻缘线,他现在还是这么痛不欲生。

那是幻境,不是真的。

顾琅清这么想着,默默坐直了身子。

但是……封无境想起了前世的事,知道了前世是他斩断了他们的姻缘线,是不是就真的,不要他了?

顾琅清浑身都纠缠在了一起,他默默地收紧了十指,忽的,白光乍亮!

顾琅清竖起的长发陡然披散下来,他取下了束发的皮筋,在掌心幻化出了——亢龙弓。

银色纹路,银白箭矢。

曾经,在魔界,他亲手教了封无境亢龙弓。

他们之间,信任,欺骗,利用,谁知道呢?孰真孰假,孰善孰恶,一切都没有定数。这一世,封无境能召出亢龙弓,是因为,前一世在魔界的时候,亢龙弓早已认了封无境为主。

在魔界的时候,顾琅清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绪不宁。他和封无境不一样,封无境太自大,太狂妄,他根本不可能自己去发现,他居然一直喜欢着顾琅清。

于是,封无境就一直用玩世不恭,用恣意妄为,隐藏着他的心意,甚至于,直到最后一刻,那抹红衣倒在他身前的时候,顾琅清才意识到,封无境对他的感情,居然有这么深。

他痛得想哭。

善灵魂伸手,拉满弓箭,朝着悬满妖兽的墙壁,狠狠地射出一箭。

随着箭矢刺破墙面,那一瞬,墙壁倾倒,山摇地动!

“顾仙尊!”

身后传来了笑笑的声音,在一阵疾风骤雨中,善灵魂回过头,看到了笑笑惊诧的视线。

不是在看他。

善灵魂定了定神,延顺着笑笑的视线,向前看去。

他看到了他自己。

或者说,他看到了浑身鲜血,遍体鳞伤,被绑缚着动弹不得的恶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