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琅清, 我们本来是一类人。”

蚩沧神情傲慢,似乎在怜悯一个可悲又可笑的人。

顾琅清听着这话,面无表情的嘴角终于缓缓绷紧,他抬起眼眸, 眸间血色潋滟, 他瞠目咬字道:“滚, 我和你不一样。”

“我从不伤害无辜之人。”

“那可太没意思了,”蚩沧托腮, “手上做着和我一样的事, 嘴上早就给自己找好了托词——你们仙界的人,都是这样?”

“滚。”顾琅清又骂一遍。

“你想毁灭世界, 我想亲自掌控世界, 消除世间的所有恶意,包括你。我们从来都不一样。”

蚩沧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和你不一样,你不喜欢我,我可以理解。”

“那他和你也不一样, 你怎么就那么爱他呢?”

“呸!”顾琅清盯着那人一副恶人的嘴脸, 四肢却又动弹不得,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和你不一样, 他虽然狂妄霸道,做事全随心意, 但他有底线。”

“而你, 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蚩沧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渍, 被人一句话堵得恼怒至极, 他迅速起身, 提起一脚迅速踹在顾琅清身上, 将人踢翻在地面上,狠狠咳起嗽来。

紧接着,蚩沧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顾琅清趴在地面,狠狠盯着越来越远的人影,心口剧烈地痛了起来。

——

与此同时,善灵魂捂着心口,痛苦地蹲下身来。

远方宫殿金碧辉煌,只不过,门头墙壁上沾然的斑驳血迹依旧深刻鲜明地向他们诠释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伤了魂魄,便是伤了根本。

善灵魂垂下眼,慢慢地道:“就是那里。”

大门无人看守,关州和原茵率先跑去看了看,毫无难度地进了门。

笑笑道:“仙尊不舒服的话,我先进去看看,若是他们出了事,也能有个照样。”

说完,不顾顾琅清的阻拦,笑笑一个人跑进了宫殿,只留下顾琅清一人杵在原地默默思量。

现如今,不进也只能进了。

他向前挪着步子,走到门前。

镶金戴银的表面之下,木质的柱子已经被虫子啃噬的几乎可以看到内部纹理。

顾琅清皱了皱眉,没有碰那象征着不祥的楠木柱子,他迈出步子,径直走进了宫殿之中。

左右两边的装修都再寻常不过,华丽精美的葫芦宝剑悬挂墙面,奇形怪状的妖兽石塑张牙舞爪,还有一汩清泉顺着石头搭建的甬道向下流淌。

顾琅清谨慎地向前走,在金色的地面上反射出自己纤长的倒影。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笑笑?原茵?关州?”

声音回**在广阔的宫殿之中,却没有丝毫回应。

顾琅清提神,手心下意思拢上自己发心,又摇了摇头,缓缓垂下手。

他继续往前走着。

突然,他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孩子面向他,走了过来。

走得端庄清雅,一步一步,宛若脚下生莲。

顾琅清下意识皱起眉,往旁边让了一步,那个小男孩却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走。

他面带微笑,稚气的脸上挂着一个优雅的微笑,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顾琅清诧异地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从他的身前走到了他的身后。

谁料到,只一眨眼,他身后的景象竟然摇身一变,不再是来时的宫殿,而是一个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仙界,泠渚峰。

众人欢呼,人山人海,毕竟,这是仙界四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只有资质上佳的弟子才有资格参赛,谁若能在这场比赛夺得头筹,那必定能得到诸位长老的青睐,日后的仙途定然平坦顺遂。

这是仙修们出人头地的敲门砖。

顾琅清皱眉,人群熙攘之间,他恍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琅清!”

他下意识朝着那道声音看去。

“你怎么不走了?过来啊。”

对上那人视线,顾琅清恍惚之间愣了一秒,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连忙拔起步子:“来了。”

拔起步子的一瞬间,一股微妙的违和感从顾琅清脚底传来。

他连忙看向自己……他竟然回到了过去?!

不对不对,他应该是穿到了方才那个小男孩身上?毕竟,那个小男孩,无论长相,资质,态度,都与顾琅清小时候一般无二。

顾琅清下意识朝着自己方才站的位置看了一眼,此时此刻,一片落叶飘落,那里空无一人。

他看着面前自己幼时的好友,一阵咋舌,还是走到了那人的身边。

这是哪?这是幻境?!他方才不是在蚩沧的宫殿里吗?

“发什么呆呢你!马上就到你上场了!嘿嘿,琅清啊,我看这次,夺得魁首的肯定是你!”少年眉飞凤舞地说。

顾琅清看着少年熟悉的表情,一时有些怔然,他从前,居然还有这样的朋友么。

什么时候,从他开始伪装自己,身边便再也没有了知心人能同他开上一两句玩笑。

不过,封无境是那个意外……

顾琅清叹了口气,肩膀却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你发什么呆呢你,怎么苦大仇深的!”

顾琅清愣了愣:“我在紧张。”

“紧张?你紧张什么,你可是我们泠渚峰上最有天赋的弟子,三岁炼气,五岁筑基,十三岁金丹,谁有你强啊!别紧张别紧张,上!”

再一恍神,顾琅清已经站在了比武台上。

对面的少年怒气冲冲地看着她,眉眼间是再明显不过的——杀气。

真正的杀气。

顾琅清不由得开口:“你别这样,冷静一点,我让你赢……”

话音未落,比赛开始!

那个少年完全不管顾琅清在说什么,亦或者,他根本不信,有人会把这样的机会拱手相让给他。

于是,顾琅清感受着少年招招毙命的剑气,不由得凝神认真对付。

这个幻境,控制了他的身形,居然还能控制他的法力,现在,他的法力完完全全的回复到了十五岁的水平,面对这样不要命的,气势汹汹的进攻,他也只能认真回击,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顾琅清无语地想,疯了,真是疯了。

为了一个名次,拼到连命都不要,值得吗?

他躲闪着少年的剑锋,没有攻击,却依旧占了上风。

他灵巧地闪躲,身形翩跹,灵巧的犹如一只美丽的蝴蝶。

少年面色涨红,却依旧打不过,握剑的手在空中颤抖起来。

顾琅清默然垂眸,心中暗叹,来了。

忽然之间,顾琅清周身被耀眼的金光笼罩,比从前更加强大,更加迅猛的法力光束流淌在他全身,灌入四肢百骸,滚烫而汹涌。

他低吼出身,看着眼前少年惊骇的双眼,不由自主想要笑出声。

此时此刻,全场静谧。

人人看着站在比武台中央,浑身金光闪耀的白衣少年,最终,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惊呼与掌声。

人们交头接耳地共享着这个惊天动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事。

顾琅清,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在仙界比武大赛上,化至了元婴境!

他们知道,他们见证了一桩仙界的大事。

他们,见证了下一任仙界至尊的诞生。

顾琅清默然地想,他知道这个结果,本该是这个结果。

他是天生的仙灵体质,仙灵体质者,万中无一,偏生他根骨纯粹,比一般的仙灵体质更胜一筹,因此对于仙术的学习来说,自幼便超人一等,颇有造诣。

他是天道的宠儿,他有理由自命不凡。

紧接着,仙尊继位,顾琅清坐在仙尊王座上,俯瞰着整个仙界。高处不胜寒,他越走越远,无法回头。

他看透了仙魔二界的斗争,他想将它一举平息,从此世间安宁,再无纷争。

魔界,妖界,鬼蜮,恶者本恶,顾琅清不屑地想。

可是后来,在他发现一个他十分信赖的长老,素日对他言听计从的长老,背地里居然与魔界的人串通在了一起的时候,顾琅清愤怒了。

他抓住了那个长老拷问,可谁知道,那个长老居然说出了更多的惊天大秘密。

仙界六个长老,竟然都与魔界之人私下有约,他们合作着,又互相挑衅着,他们为了自己在仙界的权位,与魔界之人假装战斗,又对魔界之人威逼利诱,出尔反尔,他们大肆杀戮人界平民,手下做的事,比魔界还脏。

一派表面的伪善之辈。

顾琅清愤怒了。

他思索了整整七天七夜,仙界,为什么会这样——人人眼里只剩权利,就没有一点别的东西了吗?

他想起了比武的时候,那个少年,为了权利,不惜将他置之死地的眼神。

连长老都是这样,那么,恐怕,长老手下的那些仙修们,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如果他一举换掉了六个长老,仙界动**,另外三界趁虚而入,仙界将万劫不复。

顾琅清想了很久,很久,最后,他朝着那个被他抓住的长老露出一个温柔,又优雅的笑。

他松开了他的束缚,说道:“我知道,我理解。”

“为了这个仙尊之位,我付出了多少,你们也不得而知。”

“你们看,你们都瞒着我,什么也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好啦,好啦,”顾琅清柔和地摸了摸长老的颅顶,勾起了唇角,“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我不会动你们的位置,你们也不必冒着这样的风险,去做这些事了——”

“管管手下的人,毕竟,被抓住了的话,对我们仙界,对我的风评也不好,对不对?”

“是,是,”长老颤抖着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素日平和软弱的天乾仙尊眼里,看出了一丝癫狂与狠厉,端的让人不寒而栗,“我一定会管好手下的人,不会给您添乱,坏了您的风评的。”

“那就好,”顾琅清满意地点头,轻轻道,“你退下吧。”

自那之后,仙界长老的动作少了很多,他们对于仙尊大人,终于重新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天乾仙尊,曾经的善良都是装出来的,他和他们一样,骨子里流的都是伪善的血。

他们畏惧他的实力,天乾仙尊在意自己的风评,他们也不敢再过多地做这些事——况且,仙尊答应了,不会动他们的位置。

长老们松了口气,对于天乾仙尊,对于如今的仙界,却更加有了一种归属与依赖。

有什么比知道自己的领头人与自己立场一致更让人雀跃的?

顾琅清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仙界,曲了指节,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想重塑这个世界。

他想扫清这些权势,这些阴谋,他想所有人都能生活的和谐安乐。

他想统治这个世界,按自己的意志,制定自己的规则。

这个野心大的离谱,但从小到大,贵为天道宠儿,一路活得顺风顺水的天乾仙尊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他想,他得先稳住仙界,再去攻克其他几界。

稳住仙界,必须得到仙界的人心。

得到仙界人心,就是伪装自己,融入他们。

顾琅清垂着眼眸,默默地想着。

他离他的计划又进了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