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是喧嚣的丝竹管弦。

封无境手腕被温凉触感拉近, 那双手却在他站稳了之后迅速抽回。

察觉到了顾琅清的动作,封无境不由得轻笑一声,放肆地调侃一句:“这么担心本座?”

阴暗光线之下,顾琅清神色一滞, 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封无境一边仔细聆听着四周的声响, 一边缓缓地睁开双眼。

这不是寻常的丝竹乐音, 带着沉闷厚重的感觉,拉长在耳畔, 旋律也不甚熟悉, 却并不难听。

而眼前的人们——都在跳舞。

一男一女,掌心相合, 踩着乐音的鼓点起舞。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 骨瓷清脆,酒味醇香。

只是这乐音在眼下的宫殿里却显得不甚协调。

那个陌生男人说,蚩沧在这里?

封无境环顾着四周,却也只能看到起舞的男女, 没有蚩沧的人影。

这就是舞会啊。封无境瞅着有趣, 直接探身上前,把顾琅清一把拽到自己身前,紧抓着他的小臂, 好脾气地再问一遍,“顾仙尊, 那人还和你说了什么?”

顾琅清扭过头, 面上愠怒愈盛:“松手。”

封无境却是不听, 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掌心, 俯首凑到他耳畔, “别啊, 参加舞会,得有参加舞会的样子。”

封无境做事的确只以有趣与否来衡量。

顾琅清被人逼迫的没有办法,脱不开身,那人直接欺身上前,他只能被迫反握住他的手以免自己倾倒。

顾琅清在心里骂了一句,耳畔脑后都是悠扬却诡异的乐声,他一脚踢向人,却被红衣男子巧妙地化解了攻势,将他挡了回来,压在脚下。

宫殿之中,所有人舞步一致,规律地踩踏着,淹没在昏暗的阴影之中。

促狭的呼吸萦绕,大家窃窃私语,谁都没有发现这两位混入其中的不速之客。

顾琅清面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先干正事。”

封无境无聊地啧了一声,心道顾琅清不论善恶,果然都是一样的不解风情。

然而,令顾琅清没有想到的是,握住他的手非但没松,反而捏的更紧了。

眼前的红衣男子还十分不要脸地靠近了他,赤色眼瞳在极近的距离里清晰可见的微微眯起,在他未被衣服遮掩的锁骨上方留下炽热的鼻息。

封无境一只手自然地搭上了顾琅清的腰,挑逗地在他脊背骨节摩挲起舞,本只隔着一层浅薄布料,粗粒指腹烙下的痕迹更是清晰万分。

顾琅清身躯紧绷,一招一招地打出,却都无济于事。

他此时此刻,只有一半的法力。

封无境的存在,于他而言,是压制性的。

意识到了这点,趁着顾琅清还在思考对策,封无境已经将五指依次挤入了他的指缝,带动他舞动起来。

男人掌心的温度烫得几乎能够穿透皮肤,共舞的时候,封无境紧紧扣住他的掌心,在他**的手背肌肤上摩擦游移,带起灼烧般的酥麻。

一个仙界至尊,一个魔界至尊,学习能力都是极强的。

封无境很快适应了这种异域舞步,主动抢占了男子跳的位置,顺便还贴心地将女子跳的位置让给了顾琅清,朝着他浅淡的琥珀色眼瞳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顾琅清被牵扯着跳舞,身躯僵硬得像不是自己的,他不甘心地屈居在女子位置,又被激烈的热意包裹着脱不出身。

只能尽力敷衍着,寻找对策。

当然,察觉到了白衣仙尊的敷衍,封无境也不恼,只是依旧保持微笑,扣紧了顾琅清的手,紧搂住顾琅清的腰,耐心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顾琅清冷笑一声,感受着紧紧抵在自己身上的肌肉触感,毫不迟疑地和封无境对视。

优雅的乐曲,一丝不苟的微笑,器乐之声陡然变得激昂,如同滑动的流水冲下瀑布,顾琅清一掌抵开封无境的手掌,决心这段敷衍无意义的舞蹈。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彻在了宫殿之中,顾琅清动作一顿,不经意之间,他的掌心与身躯重又被毒蛇包裹吞噬。

封无境挑眉一笑,下一刻,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

“蚩沧大人有奖,谁跳舞跳得最好,大人就会赏你一颗不死丹药。”

这话说完,一石激起千层浪,周遭立马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死丹药?难怪蚩沧大人长生不死,容颜永驻,原来是吃了不死丹药?!”

“怎么会这样……蚩沧竟然会赏给我们不死丹药,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是啊,所以我们得好好跳,抓住这个机会!”

宫殿中原本有些参差的步伐在这段话之后瞬间变得整齐起来,踢踏之声此起彼伏,大家纷纷意识到了这次舞蹈的重要性,保持着每个舞步的标准,尽量地跳好这只舞曲。不一会,空气中连小声说话声都不见了,大家都极其小心谨慎地做好每一个动作,生怕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封无境留神,听着这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事……这使得他不得不怀疑,蚩沧这一出是专门为了他和顾琅清准备的。

毕竟,他们到这来,本来就是蚩沧的手笔。

蚩沧这人,也是真正的阴晴不定,恶到了骨子里。

他和封无境一样,做事,都是以事情是否有趣作为衡量标准,参不透,摸不清。

在这里,封无境探不出蚩沧的具体位置,那么蚩沧这一着,是主动给他们提供和他见面的机会?

不死丹药……每一任魔尊寿命只有三十年,也是他和他说的。

封无境嗤笑一声,嘲讽地想着,他还真是有些不屑于去见蚩沧了,蚩沧这是想看他和顾琅清别扭地跳这舞去迎合他,而封无境还偏不想干了。

他只想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或者掌控着别人的命运……正如强迫着顾琅清跳女步,这很有趣。

但现下,他的命运却被掌控在了蚩沧的手里,很烦。

封无境压抑在暗影中的瞳孔忽隐忽现,他的舌尖抵过后槽牙,却突然发现自己正在被顾琅清带着起舞。

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乐点之上。

顾琅清用心了。

封无境微微一愣,看了看顾琅清,顺着力道,二人一张一合,从远离,到逼近。

他突然笑了。

顾琅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果然没有看错。

知道打不过封无境,封无境也肯定不会让步跳女步,宁愿自己屈辱地跳女步,只为了——见一面蚩沧?

那么顾琅清,见蚩沧,又是为了什么?

封无境索性不想了,而此时此刻,方才心里的阴霾没来由地一瞬间消散殆尽,他的手背擦过那人漾在空中乌黑柔顺的发丝,手指加重了搭在顾琅清脊背上的力道。

他配合着扭动身躯,每一个动作都舞到了极致,呼吸交错,鼻息倾洒。

他不喜欢自己的命运掌控在别人手里。

但看着一个人的命运掌控在另一个人的手里,而那个人还必须因为某种目的屈辱地放下自我,去迎合另一个人。

这,也很有趣。

封无境笑了,二人身躯相贴,一同将这优雅的舞蹈进行到底。

可谁又能知道,这优雅的皮囊之下,包裹着的是多么污浊,卑劣的心脏。

一只雪白的天鹅,卑躬屈膝。

一只热烈的火烈鸟,冷眼旁观。

他们相拥着大笑,相携着平静,不过如此。

不知源头在哪,一阵风突然席卷了整座宫殿,吹散了二人**肌肤上的炙热,吹的人只能闭眼等待。

风歇。

又是蚩沧的声音,响在了空旷却闭塞的宫殿之中。

酒液从悬挂在墙上的玉壶中滴落,汇聚着流走。

两个金觞悬空着漂浮到二人跟前,杯中满酒。

“恭喜二位,你们是所有人中,这支华尔兹跳得最好的,我将履行承诺,赠送你们不死丹药,请喝下这两杯酒,再随我来。不用担心,我已将其他碍事者遣送出宫,这里,没有其他人。”

手心温润。

二人依旧保持着方才起舞的姿势,十指相扣。

封无境大笑着,说道:“顾仙尊,你的目的达到了,该怎么感谢本座?”

顾琅清恍神般地想抽出手,却已经被紧紧拉住,封无境不怀好意地收拢五指,夹的顾琅清骨节发疼。

他的力量自然敌不过封无境。

顾琅清只能不躲不闪,与眼前的赤红瞳孔对峙着。

封无境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控制着手心的力道,唇角勾出一个挑衅的弧度。

那道声音说完,就消失在了宫殿之中,蚩沧也不急,像是料定了二人一定无法脱离。

舞曲不知何时乍然停止,酒液却依旧在滴落,在僻静的空间内十分值得注意。

二人保持这样的距离,不声不响地对视着。

封无境心情很好地逼近顾琅清,耳语道:“生气啦?”

“你喘一声,我就松手。”

注视着顾琅清的脸色愈发难看,封无境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顾琅清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阴沉沉地斥道:“封无境,你别得寸进尺。”

“我?”封无境好奇地问道,“我得了什么寸?”

“你……”

封无境惬意地欣赏着顾琅清脸色,他思索着应该继续说些什么戏弄这个仙尊大人,却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极其细微,清浅,却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声音。

这道喘息声震惊得封无境手心一松,便见着顾琅清迅速把他的手抽了出去,只留下空气中牵扯着的温凉。

紧接着,顾琅清毫不迟疑,一口饮尽了杯中清酒。

封无境定在原地,笑容有些僵硬。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过,他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