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这句声音实在有些意味不明, 不由自主令人浮想联翩。

封无境「啧」了一声,兴致缺缺地把视线从人身上拉开,无意地弯了弯唇角:“啊,顾仙尊吃醋了?”

顾琅清喜欢他?

勾引他?

封无境压了压燥热的喉嗓, 有些不屑。

沈绪的声音突兀响起:“魔尊大人, 我想好了, 我今天一定要带小引走,就算死在这, 我也要带他走。”

项迁惊悚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郁引依旧被人搂在怀中,神志不清。

魔尊重复了一遍:“死在这?”

沈绪声音沉静:“嗯。”

他暂时把顾琅清撂在一边, 低下头思忖:“行。你要本座现在杀了你, 还是你站起来,本座让你……嗯,让你三招?”

说完,他曲下身子:“人类, 这是独属于你的荣誉, 你的勇气值得嘉奖,本座可从来没有让过人招式。”

低沉声线萦绕耳畔,沈绪下定了决心, 抑制住内心深处的颤抖,站起身来。

顾琅清道:“住手。”

沈绪的一击却一发而出, 直逼封无境咽喉!

封无境侧身, 抬脚一勾, 沈绪这一招式用尽了全力, 向前的身形没有收住, 被封无境避开之后, 精准地绊倒在地,他手掌借力起身,擦了擦脸,心中惊惧万分。

反应与速度太快了。

“第一招,”封无境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沈绪皱眉:“不悔。”

沈绪是人,没有法力傍身,虽然他的武功在人界依然登峰造极睥睨群雄,对比起眼前的魔界至尊来说,还是——太弱了。

枉他原先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这会看来……不可能赢。

输就输吧,好歹尽力了。

沈绪眉眼此时却是闪烁出了曜眼的光芒,他肌肉蓄力,旋身一击。

没有意料中的闪避,沈绪的动作被人稳稳截下,他疑惑抬眼,手腕是白衣仙人的温度。

注意到封无境面色的蓬勃怒意,顾琅清道:“封无境,住手,我有事告诉你。”

封无境忍不了,他一把攥住人衣领往身前一带,灼热鼻息陡然喷洒在顾琅清面上。

“你就那么想被本座上?”

顾琅清皱了皱眉,默念法诀企图脱身,无奈此地到底是魔界,他压不过封无境,只好放弃:“你看这箭。”

封无境的注意力勉强被转移到顾琅清手中的箭矢之上,正是方才从涛兀脊背上拔下的那支箭,箭羽上沾了血,隐隐冒着黑色法力光束。

他五指收拢,顾琅清的衣领被捏的一团乱。

“别挑战我的耐心。”

顾琅清轻轻叹气:“嗯,你看这黑芒。”

黑芒……

沈绪以为顾琅清是来救自己的,见眼前两人没有注意到他,又把正躺在地上梦呓的郁引抱在怀里。

打不过,得珍惜时间了。

沈绪的粗粝指腹划过郁引乌黑睫毛,心里阵阵疼痛。

封无境道:“怎么了?”

顾琅清看了看他,有些不敢相信:“这黑芒,你不熟悉吗?”

封无境这才接过箭矢,仔细端详着掩藏在血污之下的乌黑法力光束。

一般灵兽与魔兽都有法力,正如他的符离,所以他一开始看到这黑色光芒的时候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涛兀本身的法力。

然而眼下,那道黑色光芒显得愈发熟悉而欲盖弥彰。

他下意识地皱眉。

顾琅清察觉了他的神色:“是他吗?”

封无境审视地扫过顾琅清,顾琅清身为仙界至尊,自然通晓六界之事,他认识这人,倒也不稀奇。

然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一开始以为涛兀现在归于邪神界的。

封无境沉默不语。

顾琅清道:“你也认出来了,我刚刚想说的,我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封无境垂首,眼皮动了动:“你一个天乾仙尊,这么闲?”

顾琅清直接开口:“刚刚在魔宫,我和宿风故说了几句话,现在魔界形式动**,对你不利,他心思单纯,察觉不出,但我猜,魔界长老没一个想要你回来。”

“你跟我说这些?”封无境反问道,“本座什么时候怕过他们?”

顾琅清笑笑:“也是。那你要查这个事吗?”

“这个事”指的自然是黑芒的事。

封无境沉默了。

“虽然你不怕他们,但我猜你并不想魔界大乱,毕竟眼下这个和平的魔界也是你耗费几十年心血才构建出来的,魔尊大人,不是吗?”顾琅清顿了顿,“那既然如此,又能亲自查明真相,又能避一避风头,你当真不做?”

封无境眸光闪烁,手指向着地上三个人一指:“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替你吸引别人的眼光,助你出魔界。”

封无境联想到方才宴会上的天狼长老,一时意会了。

老实说,他并不想突如其来地改变魔界的格局——

若顾琅清所言是真的,现在的宴会大堂,恐怕早已被其余五位长老设满了埋伏,等他入瓮。

若是五位长老联手与他为敌,他也并不想造成一朝杀了魔界长老的尴尬局面,毕竟重立规章制度……他也不放心交给宿风故那小子来做。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

“顾仙尊,你要本座怎么信你?你们仙人薄情寡义,干嘛来帮我啊?”

顾琅清默然半晌:“信不信由你。”

“行。”封无境不由得开始思考顾琅清给他下了什么套,为了不让他待在魔界吗?莫非仙界要趁他不在讨伐魔界?

封无境摇摇头,“你们去前厅,说我一会就回。”

沈绪听了这话,有些怔然。

封无境轻笑一声,他其实也并不想要沈绪的命,毕竟是郁引的……不用沈绪说,他本来就打算让郁引离开的,只是方才,觉得那样戏弄他们很有意思罢了。

至于那个项迁,更无趣了。

项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魔尊大人,我知道一条不为人知的小径,出魔界的,不如我带你们走吧?”

封无境听着这个「你们」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粗暴地放下手中提着的白衣人:“不是我们。你有什么小路?”

顾琅清不动声色地理了衣裳前领,听着项迁道:“连通魔界和人界,我母亲就是在那里诞下了我,为了隐藏身份,没有人知道那条路。”

项迁有些梗塞地说完,抬头担忧地看向封无境,直到红衣男子轻轻点了头,他悬在空中的心脏才骤然落地。

岂料封无境说了句「站这等我」,又转身朝着魔宫的方向去了,身后重新化作小狗形态的符离蹦蹦哒哒地跟在他身后。

顾琅清好整以暇地看着项迁的背影,郁引终于有些迷糊地醒转,环住沈绪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顾琅清心底一阵别扭,叹了口气。

项迁注意到顾琅清的神情,又联想到方才封无境那句「你也是我的小情儿」,难以自抑地在脑海中杜撰出一场仙魔爱恋来。

“你在想什么?”

清润的声音回响耳畔,项迁吓了一跳:“没,没想什么,我在想魔尊大人去干嘛了。”

顾琅清闻言,侧首看了看人:“我很凶吗?”

项迁愣了愣:“没有啊。”

顾琅清有些奇怪:“那你抖什么?”

项迁:“魔尊大人很凶。”

少顷,顾琅清点了点头,承认道:“嗯,魔尊大人很凶。”

——

封无境到了魔宫。

重新加强了魔宫的防御结界,所幸魔宫没有受损。

他径直踏入魔宫,找寻宿风故的身影。

最后,他在床褥之上,找到了睡梦正酣的宿风故。

灯影把封无境的身影拉下,完全地将床榻上的人影覆盖,宿风故终于察出了不对劲,揉着眼坐起身。

看到红衣男子的一瞬间,宿风故心跳似乎慢了一拍,整个人紧张得脸颊通红。

“你在睡觉?”

宿风故只能点头,心底的紧张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哪怕从前和宿因意,也是平等的相处,虽然叫着「爹」,却是向来如同朋友一样,从来没有感受过眼前这么强势的威压。

这才是真正的长辈吧。

宿风故尽量端庄地起身:“嗯,前辈,宴会结束了吗?”

封无境额角有些酸胀。

刚才涛兀来了这么大的事,宿风故竟然都没有丝毫察觉。

若是涛兀一觉落下,这人的小命怕是都得去了半条,心真够大。

面对宿风故迷茫的脸,封无境草草将方才发生的事复述一遍,又说了自己将出魔界。

宿风故疑惑地问:“出魔界做什么。”

封无境没有隐瞒:“那只涛兀不是邪神放进魔界的,是蚩沧。”

宿风故瞪大了眼:“万仞前辈?”

封无境问:“羽箭上有他的法力残骸,你知道他在哪么。”

宿风故摇头。

封无境讷讷道:“那就是了,他就是为了引我出去。”

宿风故说:“前辈,你要去找他?”

封无境面色不明:“是。”

说完,封无境转身,面色沉沉。

“魔尊一个就够了,你来。但你太柔弱,不能这样,时间也由不得你慢慢学,必须强硬起来,底下的人才会服你,明白吗?”

宿风故下意识点了点头,在心里消化着这些话。

封无境见状,起身离开。

“对了前辈,那幅《云中君图》你带上吧,云中君是神明,说不定有奇效。”宿风故手指前伸,指向悬在正厅墙壁上的巨大壁画。

封无境也看了过去,画像上女神身子婀娜,巧笑倩兮。

他看了一会,一阵难言:“你这样舞文弄墨实在没有魔尊的样子——”

宿风故低着头,听着封无境的话,一时似乎有些沮丧。

然而只说了半句,眼前人却突然没有声响,宿风故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封无境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画像旁边,看着画中人物,神情严肃。

他正欲开口询问,画卷突然落下,整齐地卷入封无境手中,收入随身的千古袋中。

红衣魔尊嗓音低沉,辨不清情绪。

红光映在封无境身上,依稀照出方才打斗过程中,封无境衣裳上染上的大片暗红血液,有些骇人。

他道:“画我收着,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