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是什么?

顾琅清看着封无境眼里一闪而过的困惑,心领神会地给他科普。

天道六合,分为六界,名为鬼、妖、魔,人、仙、神。

其中,神界凌驾于其余五界之上,若欲成神,要么是生来的天之骄子,生而为神;要么就是在修行途中被天道赏识,一跃成神。总而言之,若想成神,需要的不只是努力与汗水,更多的却是天赋。

神界,于其他五界而言,只能用「可望而不可及」来形容。

但有人天生不信这个邪。

五年之前,出现了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其实说他是人,他也有可能是鬼,妖,魔,甚至是仙。他以一己之力宣战鬼、妖二界,一战成名,从那之后鬼、妖二界臣服于其脚下,此人极其猖狂地扬言他将能与天神相抗,自名「邪神」,一统鬼、妖二界,合并为「邪神界」。

封无境面色愈发阴沉,眉目微挑。

一觉醒来,记忆里一片空白,他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吗?

他记忆的断层到底出现在哪?

封无境撇了嘴角,再把目光重新落回陈阿生腿上的诅咒。不得不说,魔尊大人此刻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陈茵茵一脸绝望地盯着儿子腿上的诅咒:“算了,我今日没去大官人府,本来也是为了把阿生葬了。”

说罢,她把陈阿生的尸体搬上小车:“你们还要问什么,一起走吧。”

一路走到后山坟区,陈茵茵已经明白了这两人不好糊弄,再说也是为了帮村里除妖,她也算是知无不言。

近来出事的每一具尸身腿上都留有邪神诅咒,村里人看着不详又后怕,大官人便命人埋葬尸身前将腿都卸下。

陈茵茵抱怨着:“这大官人……尽出些馊主意,害了别人,最后还累得别人死了都不得安生。我可不想阿生也和他们一样,死无全尸……”

见她说着说着又难过得抽泣起来,顾琅清安慰了几句,薄唇轻抿。

疑点太多。

封无境没那耐心,冷冷问道:“你既然如此讨厌陈大官人,为何还要去他府上做事?我们去看过,义庄的棺材都被咒术封死了,你怎么偷的?”

封无境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和她绕弯弯,甚至他不想再在这里陪着顾琅清瞎转悠。

这里消息闭塞,完全与外界不通,顾琅清又无时无刻地守在他身边,他根本没机会去探查关于魔界的事。

封无境攥紧了手中拳头,真是让人怀疑顾琅清是故意这么守着他的。

实际上顾琅清真是故意的。

但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红衣少年的阴冷面色,顾琅清改了主意。他低垂眼皮,放缓了语调,气里行间都透着缱绻的温柔。

“晏安,你好像心情不太好,要先回去休息一下吗?”

封无境抬眼,野兽般凶狠的眸子里满是阴戾,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顾琅清微微含笑,将视线转回陈茵茵身上。

妇女眼色闪烁:“我遇到了菩萨。”

菩萨——归属于神界。

顾琅清听到这,不由得微睁了眼。

陈茵茵边想边道。

“菩萨说天上的神明识破了邪神的阴谋,她能帮我把阿生运出来……”

“怎么运的?”

“在义庄,菩萨帮我开了棺,”陈茵茵阐述着她那日遇到菩萨时候的情形,在顾琅清的帮助之下终于让陈阿生入土为安,简单立了墓碑后,她拍净了手上的尘土,“那日我一觉醒来,突然就看到菩萨在天上,不可能有错。”

天色清明,闷热空气压抑得透不过气,艳阳高悬于空,驱散了天空云翳。

顾琅清拂净了白色衣袍,又恢复了往日一尘不染的仙尊形象。

这事怎么会牵涉进神界与邪神界?

陈茵茵扫了一眼面色端肃的顾琅清,抹净了面上婆娑的眼泪:“没事的话,我现在要到大官人府上做事去了,不然今天的工钱该没有了。”

顾琅清缄默半晌:“我跟你一起去。”

——

离开顾琅清之后,封无境周身气压愈发不加掩饰,低得可怕。

头顶碧蓝色的光晕仍在丝丝缕缕地为他散热,这说明顾琅清的灵气还在为了他消耗着。

为了他。

封无境有些恼怒,低阶仙术罢了。

他在手心凝神捏诀,轻而易举地消去了自己头顶的清凉结界。

明知这样会被发现,但封无境还是不假思索做了。

他冷笑一声,这个时候,谁还在乎会有什么后果,管他呢。

掩藏在雨林里的周各庄无时无刻都是粘腻湿热的温度,封无境走在巨大的芭蕉树下,步向村庄尽头。

最末的一间房屋之外,入目所见是原生自然的热带雨林,看不出一点人的生气。

这么走出去,直接能迷失在偌大的热带雨林里,看来周各庄的村民为了躲避战乱当真是煞费苦心。

晌午的太阳处在西南方向,魔界位于北边,封无境轻而易举地推测出魔界方向,遥望着魔界方向,封无境微微蹙眉,迎面对上一群从狭小道路伏出,正在费力抬轿的人。

芭蕉树遮掩的阴影下,八个村民身着布衣,抬着一抬堪称富丽堂皇极其精美的艳红大轿,正往村里走。

封无境剑眉紧蹙,还有人敢在这水深火热的关头成亲?

取消了头顶清凉结界的封无境方才凝神片刻,额首就开始冒汗,扰得心情十分烦躁。

魔尊大人思忖了一会,揩掉额角渗出的汗珠,又为自己施了一道「低阶仙术」,重设了一道清凉结界。

感受着被包裹的徐徐凉意,封无境却突然觉得他设的这道结界效用没有顾琅清的好。

……约莫是他的法诀还没彻底回想起来的原因吧。

紧随着八个抬轿的人,遮掩艳红轿厢的帘子在晃动下被风吹得掀起一角,让人不由自主想窥探一番里面的模样。

八个人十分仔细地抬着那顶轿子,丝毫没发现身后尾随了一个红色的身影。直到他们把大轿堪堪落在周大官人府门前,听得身后飘来一阵莫名其妙的低语,八个人才被吓得齐齐回头。

“谁要成亲?”

封无境看着头顶「周府」二字,真情实意地发问。

敢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成亲?此人不简单。

见八个人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封无境倒是本也没指望他们能答出什么,索性不理不睬地跨过几个人影,径直再次踏入周府。

八个人面面相觑地看着红衣少年的背影,氛围沉寂半晌,倏尔之后,他们目光扫过头顶巨大的芭蕉树,窃窃私语起来。

“芭蕉树生蜘蛛,你们看看这,满树的蜘蛛网!”

“可不是,连他们周府木匾上都是蜘蛛网。周府家大业大,怎么连蜘蛛网都不清理一下。”

“谁知道呢,左右我们也管不着。”

……

封无境循着记忆里的小路摸到了宾客堂。

“仙君啊,这个诅咒的事真不是我故意瞒着你们……实在是!”

实在是为了你口中所谓的「名声」。

想不到能在这里遇上顾琅清,他也是追着轿子来的?

封无境冷哼一声,推门而入。

“嘎吱——”

屋里不只顾琅清与周大官人,周大远和阿蓉姑娘也在。

顾琅清听得门响,下意识回头,红衣少年头顶泛着森然冷气,站到了他身边。

清凉结界?

顾琅清皱眉,又及时别过思绪,语气平静。

“适合成婚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王家小儿子,心怡庄子里的一个姑娘,年龄也正合适。”

周大官人连忙说道。

“好,”顾琅清应声,视线淡淡瞥过封无境,“什么时候能成亲?”

周大官人道:“准备工作做好,明日就能。”

封无境心底泛起微微愕然,顾琅清这是要活人作饵?

他捏了捏自己手上的凸起骨节,目光恣意地落在阿蓉姑娘身上。

阿蓉似乎又回到那日被红衣少年毒蛇般阴冷的目光洞穿的恐惧之中,下意识地往身后阴暗处瑟缩一下,却听到那人悠远飘渺的声音低沉地飘来,与之同时还有几分撩人的沙哑与暧昧。

红衣少年懒懒地看着她:“姑娘,你脖颈上的项链很别致。“真的吗?”阿蓉颇有些惊喜,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欣喜,捧起手心水蓝色的精致项链,“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从小就戴着它。”

这个项链封无境上回就发现了。

察觉到周大远带了些警告意味的视线,封无境无所谓地移过视线。

他倒也没兴趣去觊觎一个有夫之妇。

周大官人道:“仙君,你真能保证王公子不出事?”

不对。

封无境摩挲骨节的力度忽然加大,拇指在自己手中发出「咔」的声响。

外村人不是全部被赶出村去了吗?顾琅清安排了谁和王公子成婚?

目光转动,封无境与顾琅清毫不意外地眸光相撞。

顾琅清低低笑了一声:“嗯,保证,没问题。”

“到时候,我会去换掉他的。”

顾琅清眉眼间意味不明,封无境也不躲不闪地回敬回去,二人视线相撞,像要擦出火花。

封无境缓缓勾唇,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郁了一天的心情突然在这会好了起来。

就在与顾琅清对视的第一眼。

周大官人又道:“呃……那这位仙君,你也没问题吗?”

封无境紧紧盯着顾琅清,眼神中带了几分戏谑的嘲讽。

“我没问题。”

岂止没问题,简直是很期待。

顾琅清淡淡道:“晏安,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封无境面上满是跃跃欲试,傍晚的红光又从窗棂落入里屋。

他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顾琅清都这么说了,他怎么能不给他面子?

既然是顾琅清去替换新郎,那么新娘的人选还能有谁?

假装新娘,于他而言,没什么不可以。

但如果可以——

“师尊,”封无境面上挂上了甜腻的笑,语气沉沉,“不如你来当新娘,我去替新郎吧。”

顾琅清轻轻摇头:“新郎很危险。”

“你会救我的。”封无境笃定道。

这句话倒不是为了蒙骗顾琅清演新娘,而是封无境真的心里没来由地确信,顾琅清会救他。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他又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拈起顾琅清垂在肩头一缕乌黑发丝。

顾琅清坚决道:“不行。”

封无境耸肩,顾琅清这当真是在为他着想?

不过无所谓。

封无境眼里燃起炽热的星火。

新郎还是新娘,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差别。比起这些,他更想借着这个机会,探出顾琅清到底想干什么。

二人对峙着伫立在里屋,一问一答间,空气中忽然涌起一阵湿热的气息,淅淅沥沥的声音打破空气中怪异的寂静,雨滴打入里屋。

壁灯被热风吹拂得摇曳晃动,周大远连忙去合上窗户,拉起窗帘。

这雨来得势如破竹,须臾之间天地霎时漆黑一片,雷声轰鸣之间电光苍白,闷燥得令人透不过气。

封无境心中暗暗想着。

“明天见,我的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