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是,婚戏。”

封无境低沉喑哑的嗓音被夜色包裹,直接撞进顾琅清耳廓,他唇角噙着一抹浓烈的笑意,周身散发出极具侵略性的气质。

面对眼前恶劣张扬的红衣少年,顾琅清心中千回百转,终于还是淡淡地说道:“不妥。”

“哪里不妥?”

封无境挑眉,双手背到身后,探身看着人,眯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顾琅清纤长乌黑的睫羽在下眼睑投下阴影,随着少年的声音微微颤动。

烛泪顺着红烛下落,凝在艳红烛身,月光透不进屋,屋里沉闷的厚重气息无端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顾琅清敛目半晌,终于还是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话语澄澈,语调轻松。

“先搞清楚事情源头,不能这么莽撞地做决定。”

封无境眯着眼睛看人,颇有些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床榻。

这是一场试探。

他瞳孔划过顾琅清掩在半透明衣袂下的单薄躯体,暗沉眼色晦暗不明。毕竟某些时候,顾琅清的某些行为,当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比方说——此刻他正赤着脚,脱下了雪白外袍,全身上下只余下一件勾勒得躯体愈发影影绰绰又欲盖弥彰的里衣,银白脚踝细得像镀了光。那人就这么被他看着,再面不改色地走进了浴室,开始洗漱。

伴着哗啦啦的水声,封无境有些烦躁。

又是一阵窸窣脚步,白衣人轻轻躺上了身旁床榻,浅淡呼吸声落入封无境耳中,他的眼里烧起熊熊烈火,随着烛光的熄灭,豺狼饿虎在黑暗中露出一双满含危险欲念的眼眸。

时间在焦灼中缓缓流动。

雉鸡啼鸣如约而至,身旁传来顾琅清翻身的声音,天亮了。

顾琅清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无视了封无境如狼似虎的视线,歪了歪头,轻笑道:“走吧,去看看那位失去了儿子的妇人。”

封无境眼神锐利,闷闷地「嗯」了一声。

看来顾琅清今天早上心情尤其好啊。

少年披上红衣,下意识地拉正了领口。

——

一群正在浣洗衣裳的少妇远远看见两道陌生人影,彼此对视间,眼里写满了悚人的颤抖。

像是避瘟疫似的,女子竟是全数放下手中洗到一半的衣服,跑进屋里躲了起来。

云雾飘摇,整座村庄被染上浓墨重彩的颜色。封无境与顾琅清并肩走着,视线逡巡过河岸边置放的衣物,黑色瞳孔随着闪动波纹反射出一道弧光。

他微不可查地回头,漫不经心的目光里尽是不屑。

一抹艳红朝他后心打来!

封无境微微侧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那个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西红柿。

与之同时,顾琅清也轻轻闪身,地上躺着一个破碎的臭鸡蛋。

二人莫名对视一眼。

封无境突然很想笑。

“你们滚啊!外乡人,滚出我们村!”

“快滚!滚!”

此起彼伏的谩骂与漫天的水果蔬菜雨一齐到来,顾琅清最终无奈地设了一个保护结界,将二人遮住。

封无境好笑地看着眼前泛着蓝光的法术罩,天乾仙尊竟然有朝一日施法仙界结界——为了躲避烂水果?

这要传出去,该够魔界那群人笑掉大牙了。

封无境突然之间心情大好,听着顾琅清温雅如玉地将二人到来的目的阐述一通,再三承诺后,女子们这才勉强相信二人不是带来厄运的外乡人,探头探脑地出了屋子。

不过闹了这一遭,封无境好歹身临其境地体验了一下村里人对外乡人的敌意有多重……那几个被赶出村去的外乡人,应该过得挺凄惨的。

封无境想到这,面色不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总归与他没关系。

而另一边,顾琅清与女子们周旋着,终于问出了妇人居所的位置所在。

一个面上涂抹了厚重脂粉的女子指了指远处:“喏,就那间,不过她现在应该不在家。”

顾琅清奇怪道:“不在家?”

“嗯嗯,”女子答,“茵姐姐应该去大官人府上做事了吧。”

顾琅清沉默半晌,道了谢。

二人转过身,便要离开。

“哎这位白衣哥哥,你们修仙的好帅我好爱!有空常来找我玩啊!”

说完这句,一群女子哄笑着齐齐散开。

封无境:“……”

顾琅清忽然被人一把攥住手腕,腕间被那人五指炙热温度箍得肌肤发烫,被带着走了几步,顾琅清神思转圜,视线落至自己手腕,皱眉问道:“顾晏安,你做什么?”

手腕被猝然甩开,顾琅清抬起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揉着发红充血的白皙手腕,红衣少年面色不耐:“你快点。”

顾琅清口舌微动,吐词间带了几分不悦:“叫我师尊。”

师尊?

封无境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恼人的称呼。

方才那气来的莫名其妙,但是魔尊大人清晰地意识到,他就是生气了。

封无境冷冷地扫过白衣仙尊清冷姣好的面庞,心里的怒火腾腾灼烧,却找不到释放之处。

封无境沉默不语,顾琅清察觉到人不同寻常的周身阴冷气息,微微敛了眉眼,琥珀色的眸光微微晃动。

“算了,你从来都不爱叫我师尊。走吧,查案。”

封无境适时地泼上冷水:“她不在家。”

顾琅清无动于衷:“她们说她可能不在家,万一……”

二人走到院落前,一齐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正巧推门而出,手中捧了一盆水「哗」得往花上浇。

封无境:“……”

——

在顾琅清神奇的巧舌如簧之下,陈茵茵放二人进了屋,清茶端上桌,她问道:“二位道长,这是来找我?”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面色不虞的红衣少年答复道:“找你儿子。”

白衣仙尊连忙打岔:“咳……能请您仔细说说,令郎的情况吗?”

陈茵茵心中实则早已料到二人此行为何,叹出口气,将儿子娶了外乡来的媳妇,并且在成婚后一日出事的事和盘托出。

与周大官人所述过程完全一致。

陈茵茵触景生情,又回忆起伤心事,哭得涕泪纵横:“怎能就那么倒霉……这事怎么就轮到我家阿生的头上了,造孽啊!”

也是,不知缘由时不时的出事,确实比知晓理由的事故更令人意难平。

村里并非每一次与外乡人成婚时候都出了事,人们心里便会抱着那么一点侥幸……万一,出事的就不是我呢?

人人都相信他们能是那个幸运儿。

顾琅清耐心地听完了陈茵茵的哭诉,单刀直入:“你儿子在与外乡姑娘成亲前,可曾与村里的人私定过终身?”

陈茵茵一瞬愣住,泪眼婆娑地道:“有……阿生有个青梅竹马,但这不是大官人要求嘛!我觉得大官人说得有理,这才忽悠着阿生同意这门亲事,万一日后生下来的……”

说到这,陈茵茵却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又是悲从中来。

她一边抽泣,一边道:“哎,要是阿生当初没有听我的……也许不会出这档子事。”

果然。

顾琅清心下了然,出事的人家都是心中曾经有过意中人,这便是共同点。

而像阿蓉与周大远那样,周大远在娶阿蓉之前没有过心上人,就不会出事。

搞清楚了这点,顾琅清眼眸微动,将话题直接引向此行最终的目的。

“你儿子的尸体不见了。”

咣!

陈茵茵手中茶盏碎裂一地!

她眸中神色万千,满面的惊慌与诧异……更多的却是,惊恐。

封无境及时开口,止住陈茵茵胡扯瞎掰的话头:“你把你儿子的尸体偷哪去了?”

陈茵茵说不出话,红衣少年的目光像是能把她里里外外都看穿,她在他面前被迫卸去一切伪装,原形毕露。

在封无境连环的逼问之下,陈茵茵终于还是隐瞒不住,痛苦地带着二人找到了摆放在后院,陈阿生的尸体。

封无境的心情勉强因为事情顺遂而转好了几分,他跟在顾琅清身后,视线投向院落中的尸身。

封无境眯了眼,那具尸身完好无损,双腿齐全,静静地躺在木板上。

陈茵茵看着顾琅清就要走上前去掀开掩住那双腿的薄薄布料,忙跑到陈阿生面前拦住人,恳求道:“别,别看。”

顾琅清眉心微蹙:“为什么?”

陈茵茵道:“你们知道村里有一个习俗——埋葬之前要先砍去逝者双腿吗?”

说是习俗,这个习俗却是从今年才开始的。

准确来说,是从村里开始出事以后才开始的。

婚嫁当夜有多热闹,次日府里气氛就有多沉重——任谁见到一具红妆尸体都会心生恐惧。

而那些尸身,除了都是村里人之外,还有着别的其他共同之处。

——他们的腿,自下而上都攀满了黑色诅咒。

听到诅咒这些邪门的东西,封无境起了兴趣,不顾陈茵茵的阻拦,直接上前,掀开了覆在陈阿生腿上的布料。

只见那双腿上,布满了阴森可怖的乌黑网痕——

网痕细密深邃,由内里血肉延伸到外表肌理,把肉色皮肤晕染得模糊不清,双腿肿胀得比正常粗了两倍,与枯瘦如柴的上身形成鲜明对比。

陈茵茵大叫一声:“那是邪神诅咒!别动它!”

作者有话说:

各位,520快乐啊!!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