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他们..他们早有防备!”

“城…攻不进…没活下来几个…..”

回来报信的妖伤痕累累,说的话却惊人。

方世芸眸子一黑。

不可能,凡人不可能是妖的对手。

池晋年的壶里,到底装着什么药。

突然,什么声音嗖地划过天际,一阵怪异的风掠过,那声音落下的时候,飙出几粒滚烫的火星。

“原儿!”

方世芸瞪大眼睛,想也没想便在其他妖的惨叫声中转身,奔向那辆马车。

眼前陡然出现火海,血色的屏障中冲出一个身影,怀里稳稳托着一个瘦削的公子。

方世芸双眼布满血丝,接过顾琮递过来的人,张开宽大的黑色翅膀替那公子挡住滚烫的火星,而后两脚一蹬,离地。

阮原紧紧抓住他的脖子,视线却粘在顾琮那张沾灰的脸上。

眼见着离顾琮越来越远,他却只能张着嘴,看顾琮提着剑,身影逐渐隐没于嚣张的红色。

突然,一颗火星溅到脸上,烫进回忆的弦。

曾经好像有一天,也是这样的大火。

他也是这样看着一个身影,骑着白马,被火舌吞没。

心脏重重颤两下,随着方世芸扇动翅膀的弧度崩裂。

他离那片火光越来越远,心痛却愈发明显。

是谁…那是谁…

呼唤卡在喉间,手指都开始颤抖。

某个不太清晰的侧脸,戴着冕,就着车轮碾压的声音驶过。

深埋的东西一旦挖出来,便肝胆俱碎。

阮原深吸一口气,终于用尽力气打断在脑海攒动的不安,喊出一声,

“顾琮———!!!”

耳边嗖一声,什么东西飞速掠过。

阮原定睛,一支箭削断了鬓发,而后便是十支,二十支,朝这边冲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便眼睁睁看着一支箭对着他,却扎在黑色的翅膀上。

方世芸一声吃痛,抱着公子的手臂颠簸一下,却没放开。

阮原瞳孔震颤一下,手指抖得越来越剧烈。

死亡的气息侵袭鼻腔,有什么久违的面孔和久违的呼唤用力摇晃心神。

他想起碧瑶和小小的脸,想起阮祐手里的折扇,想起知画的唇语,想起池因煦在胡杨树下朝他挥手。

每一个人,都那样鲜活。

每一个人的死,都那样痛彻心扉。

微光沿着眼泪爬上瞳孔,终于变清明。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他在乎的人是怎样一个一个化成抓不住的灰,想起那王爷是怎样换上金黄的龙袍,将他的呼唤遗忘在街边。

他也终于知道,他要见的那个重要的人,叫池晋年。

而现在,抱着他的方世芸,站在池晋年的对立面。

方世芸要杀池晋年,池晋年要杀方世芸。

所以这些箭,这场邪异的大火,皆源于池晋年。

眼泪就着方世芸的血沿脸颊落下,公子闭上眼睛。

方世芸的声音突然在上方响起,

“原儿。”

“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再见他一面。”

“到时所有罪,所有情,你要一五一十…”

“向他讨清楚。”

阮原突然开始呜咽,从隐忍到撕心裂肺。

顾琮的剑飞过来,替他们挡下好几支箭。

方世芸低头,落在树枝上,和追过来的顾琮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把手里的公子交给了顾琮。

远处,好些妖跟在后面。

可是到华景的时候,除了阮原,便只剩了方世芸和顾琮。

浩浩****的妖军,在神仙的判罚下,泯灭。

———————

城楼上,浩浩****的军队。

城楼下,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和一个瘦削的公子。

士兵拉开弓对着他们,公子扶着方世芸的肩膀,双脚落在地面,却站不稳。

他抬头,嘴唇微张,怔怔看着城楼上那抹高傲的黄色。

而那皇帝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他脸上,时隔两年。

那皇帝的眼睛还是那样黑,那样深邃,那样无法捉摸。

可曾经他那样深刻地以为,他懂了他。

两道目光相触,信任的桥梁却崩塌。

阮原闭上眼睛,眼泪就着心脏的**声落下,掉在石砖上,悄无声息。

突然,脖颈一凉,什么东西抵了上来。

阮原睁开眼睛,低头,看见方世芸的剑。

他怔一瞬,下意识对上城楼那人的眼睛。

他记得那王爷从前,是怎样打翻他手中的酒杯,怎样在他面前情绪失控,怎样揽着他的腰对他说,他活着就好。

可是这一次,那皇帝,面不改色。

“池晋年!”

“我拿他的命,换你开城门,你换不换!”

方世芸的声音划破天际,万般凶狠。

质问抛出去,回来的却是一把血淋淋的刀。

那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又落在顾琮脸上,再收回来。

那皇帝张开嘴巴,声音沉稳一如从前。

然后他用这搅翻回忆的声音说,

“不换。”

心脏扑通一声,好容易跳出来又沉到了底。

不换。

这一刻,阮原心里的火苗才彻底熄灭。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相信,这王爷违誓,把他的感情按在大漠的黄沙里窒息。

他那些努力,那些坚持,真正变成了笑话。

所以他们的感情,也至此就好。

“池晋年。”

阮原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澈,在城墙上左右摇晃,

“我从没想过,让你开城门。”

“也没想过,用我的命,去动摇你…”他的瞳孔开始剧烈晃动,“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你有多想报仇,有多想坐上这皇位,没人比我更懂。”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我一直在等你,却变成这样。”

那皇帝的瞳孔突然放大,血丝沿着眼白爬上去。

公子悲怆地笑一下,直直望着这皇帝,眼泪一行一行。

“你走以后,我每天都盼着你来。”

“我在胡杨树下等你,找人给你寄信,还去了你的宸游礼…”

“可你从未回过信,也没回来。”

“那天我离你那么近,你也没有…”他的胸腔开始大幅颤动,说每一句话好像都用了全部力气,“看我一眼。”

“池晋年…”公子通红着眼睛,“我分不清人和妖,也识不破真或假。”

“你随口说的承诺,我信了两年。”

“你何必…亲自把快乐给我,又亲自拿走。”

公子双腿没力气,手指却紧紧扣着方世芸肩膀上的衣服,强撑站着,

“池晋年…”

“我这一生的坚强,都在你身上用完了。”

“从今往后,世间所有平凡,所有不值,皆是你。”

他的呼吸开始困难,表情也开始狰狞,手捂在胸口,每说一个字都很痛苦,眼睛里的血流出了悲哀的弧线,

“我只记得你说..你说我..永远是你的晋王妃..”

“可是我忘了…”公子的眼皮沉重,一颤一颤,“你早就不是..晋王。”

“那我对你来说….”他用最后的力气看着城楼上那人,即使他已经看不清了,“究竟是什么….”

“阮原!!!”

“阮原———!”

方世芸和顾琮的声音同时响起,公子的手指却松开,在闭上眼睛之前,他看见城楼上那抹黄色,动了。

那抹黄色,似是在朝他这边来了。

可是他再没力气,睁开眼睛了。

他到最后,还没明白,他和池晋年,为什么连下一个八年都没有撑过去。

阮原彻底软下去,没了生息。

方世芸稳住他的腰,那公子的头却耷着。

顾琮站在原地,看着方世芸颤抖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而后方世芸的怒吼撕裂长空,顾琮的心也炸开,再拼不起来。

胡杨树下的承诺一旦打破,便是永恒。

“半年,一年。”

“我什么时候坐上皇位,就什么时候来接你。”

“晋郎…要赢啊。”

“我在这里等你,多少年都等。”

———————

池晋年亲眼看着那小巧公子倒下去,嘴角流出一条长长的血柱,浑身的神经都崩裂。

“阮原!!!”

他大喊一声,眼珠瞪得几乎掉出眼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心裂肺。

他看着方世芸去探他的鼻息,看着方世芸绝望地嘶嚎,身体自己行动,要生生跃下城楼。

镖旗将军和好几个士兵拥上来,扯住他猛兽一样发狂的身体。

而后楼下那一只伤痕累累的妖,把小巧公子往顾琮怀里一放,就张开黑色的翅膀,瞪着眼睛冲上来。

“池晋年!!!”

“我要你赔他的命!!”

镖旗大将军见状,手一抬,箭雨就从城楼上淋下去。

方世芸拿剑挡开好多,然后用可怕的力量把插在身上的箭全部逼了出来。

血泉一样涌出,他却用妖力一挥,瞬时打垮一侧城楼。

池晋年没管方世芸,死死看着顾琮怀里的人,看着那箭雨毫不留情淋下去,恨不得拿自己的身体去挡。

可是他被扯住,只能看着顾琮将那公子护在怀里,自己跪在地上,中了一身的箭。

方世芸红着眼睛逼到跟前,打到那皇帝身上之前,一根白色的须杖飞过来,灵力四散,方世芸便被弹开。

多强的妖怪,在神仙面前,到底只是一碰就散的邪念。

三清骑着白鹤,收回须杖,方世芸重重落在地上,吐一口血。

“方世芸,你活不长了。”

“你的妖力已用尽,复辟南域,也不可能。”

方世芸抬头,看着这白鹤上的人,脸上一抹了然,而后把视线挪到池晋年身上,

“神仙都助你…”

“可是你不配,池晋年。”

他倒下去之前,终于把目光挪到小巧公子脸上。

他笑一下,闭上眼睛。

原儿,我来陪你了。

他不能陪你死,但我可以。

城楼的地上,插了无数支箭。

那皇帝双手死死扒着城楼的石头,还陷在那公子最后的声音里,嘶嚎响彻云霄。

箭不再落下了,顾琮也终于松开了怀里的人。

他满身的箭,用最后的力气抬头,对上那皇帝失控的眼睛。

“池晋年。”

“其实他什么都没忘。”

他说,嘴角缓缓流下血柱,

“他和我..都等了你,两年。”

“如今我后悔,把他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他便闭上了那双满是痛恨的眼睛。

“不———!”

那皇帝大喝一声,喉咙都流出了血。

“快!放火烧妖!”

镖旗大将军发令。

那皇帝却瞪着发狂的眼睛,

“谁敢放!!”

说罢,他全力一掌过去,扯着他的士兵都捂着胸口退开。

而后他跃下城楼,落在地上。

就像他那时托着小巧公子的腰,从屋檐落下。

就像他那时抱着小巧公子,从树枝落下。

可是这一次,他的小巧公子,躺在旁边箭雨里,毫无声息。

他大步跑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抱住公子的头,一遍遍抚摸他沾上血的脸,下巴抵在他额头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愿意相信,他的公子一直在等他。

也不愿意相信,他把自己拼命想守护的公子,被他熬成了刘似烨那时瘦削羸弱的样子。

他没守住刘似烨,可如今最让他痛悔的,是没能守住他的公子。

“阮原…阮原….”

他含糊不清叫着他的名字,双手捧着他的脸,五脏六腑都破裂,

“你是我…”

“最爱的人啊….”

他哭。

他哭自己心狠手辣。

他哭自己不善言辞。

哭自己,到最后,都没能让公子明白,他是他此生挚爱。

错了,一切都错了。

就像一场梦,没有赢家。

他们,都是全盘皆输。

一路上的生离死别,也变得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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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还没完!大家别怕!不是BE!”

【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