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巧公子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胡杨树边,手里拿着剑。

李梧月抬脚走过去,公子用一侧的身子轻靠树干,朝她看过来。

“到现在也不肯叫我一声王妃,是吗。”

公子清澈的声音传到耳边,激起心湖一层震**。

她停下脚步,与他隔了两步距离。

那小巧公子笑一下,把头轻靠在树干上。

“事到如今,我该叫你一声皇后了。”

他白皙的手臂一抬,手心摊开,那胡杨树上竟开了一树白花。

风过来,吹落好几朵,一朵落在他掌心,一朵落在他鼻尖。

“皇后娘娘,”他自己捻掉鼻尖上的花,放在掌心,没有看她,“你坐了我的位置。”

“可是你赢了吗。”

李梧月瞳孔放大,看着那公子轻轻吹走掌心的花,转过来望着她,笑得柔美又嚣张。

“你有这个后位。”

“可我有晋郎的心啊。”

无法忍受的疼痛钻入心房,搅得稀巴烂。

眼泪滑落,她怔怔看着那小巧公子捏着剑转身,盘在头顶的发乌黑,几缕鬓发留出来,跟着落花飘**。

“皇后娘娘。”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个可怜人。”

“你把自己囚在那诺大的牢笼里,却关不住他的心。”

小巧公子回过头,笑一下,

“你只囚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看看,他要花多少个八年,才能忘记我。”

他清澈的声音银铃一样,消失。

她打湿的枕头在夜里,格外凉。

——————————

第二天众妃来请安的时候,李梧月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看到怡贵人那张清巧的脸,那双坚韧的眉终于忍不住动了动。

“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

那怡贵人抬眼的时候,心脏又一颤。

她的眼睛,和那小巧公子一样,清澈。

李梧月垂下视线,心脏却在暗处发烂。

后面的场面话,哪些从自己嘴里说出去,哪些从耳朵飘进来,都分不清了。

叙完,妃子们起身要走,这温柔的皇后却轻唤一声,

“怡贵人。”

“留步。”

怡贵人不解,却恭敬地转回来,对她福身,

“娘娘有何吩咐。”

李梧月淡淡一笑,看着她别在头发上的桂花,

“妹妹得皇上看重,多在皇上身边,以后一言一行还得万分谨慎才是。”

“投机取巧之事,少做为好。”

她意有所指地睁大眼睛,目光却飘远,

“妹妹以为,皇上喜欢的,真的是桂花吗。”

他喜欢的,只有那个公子罢了。

—————————

阮原的腿在缓慢恢复,这两天能试着下地走路了。

那天那小妖扶着他,刚走出檐廊,就看到明英一身华衣,脸上戴一条粉色的纱巾,小指高高翘起,翩翩起舞。

他的目光越过她妖娆的身姿,落在后面排排跪着的姑娘脸上。

“小小,”他往那边一指,“这是在做什么。”

小小搀着他的胳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哦,明英大人在教她们跳舞呢。”

“那些姑娘,为什么要学跳舞。”

阮原还是不太明白,被小小扶着,一点点在檐廊上前进。

“那些不是姑娘,她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要被送去歌舞乐坊的妖。”

小小羡慕地看着那边,“学这些技艺啊,是为了求生。”

“求生?”阮原不解,步子也下意识一顿。

“嗯。”小小扬起一个天真笑容,“妖要活,就得吃人。”

“她们去乐坊,便是抓人来吃。”

“越多人投入她们的怀抱,她们就有资格挑选。”

“比如明英大人,成了花魁以后,便只吃相貌姣好的男子了。”

阮原呼吸一滞,手指骤然收紧,不远处那动人的舞蹈,顿时阴暗得扎人眼睛。

他好像看到明英脚下的地板,泛起一大片黑色,无数双鲜红的手伸出来求救,却无人应和。

“阮公子?”

“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吓到公子了。”

小小皱起眉。

阮原收回神思,胳膊被她攥着的部位袭来一丝丝冰凉。

“没有。”他扯起一个笑容,“妖吃人,我早就知道了。”

“而且,”他清澈的眸子骤然黯下去,随着记忆的河流翻滚,“明英的招数,我也体会过了。”

他爱的那个王爷,曾经就这样被她攥在怀里,只差一点,就离开他的视野。

“不愧是阮公子。”小小看他一眼,“我对阮公子的印象就是…”

“看上去是弱不禁风的凡人,实际上,即便是妖也斗不过。”

“那天好些人从乐坊被抓进来,我听说阮公子看到了,以为您会去救。”

阮原又抬起头,目光又定在明英跳舞的檐廊。

许久,他才回一句,

“我没你想的那么强。”

“好多我想护的人,都没护住。”

“如今我自顾不暇,又怎么去救别人。”

他收回视线,转过身。

王爷说的对。

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不同人的命在不同人心里,价值千差万别。

而同一个人的命在同一个人心里,也会千差万别。

他闭着眼睛迎上前面吹过来的秋风。

如今他的命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有没有轻一些呢。

这个答案,他快等不及了。

伤一好,他便要和顾琮一起,逃出去。

———————

“皇上一闲下来,必要到那亭里小憩。”

“什么也不做,光看着湖面。”

怡贵人对身旁的宫女说着,扬起嘴角放轻脚步,朝那身材高挺的男人走过去。

她生了调皮心思,本想捉弄一下,守在亭前的罗祥却弯下腰,

“怡贵人安。”

那皇帝听了,没回头,端在胸前的手却攥紧。

怡贵人轻轻扫了罗祥一眼,没说话,扬起的下巴到池晋年跟前才落下。

“妾参见皇上。”

池晋年动都没动一下,沉声道了句“平身”。

怡贵人知他是冷淡性子,也不生气,肩膀却自顾自往他身上粘,

“妾前些日子看见皇后姐姐在这湖里游船,这湖之景色,想必尽览眼底了。”

“皇上喜欢这湖,何不下去游船?”

池晋年声音还是沉着,目光落在她往自己肩膀蹭的胳膊上。

怡贵人对上他冰冷的视线,手指一弹,没再贴着他的肩膀。

池晋年收回目光,

“喜欢,没必要尽览。”

他喜欢这湖,因为他和阮原从未一起在亭里赏过湖。

哪怕是在宫里的路上走着,脑子里都能出现那哑巴王妃被自己牵着穿行的影子。

他和他一同去过太多地方。

如今留给他的,只有这亭子罢了。

“晋郎说得对。”

怡贵人看似随意地回应一句,目光却往那人脸上轻瞟。

“什么。”

那男人身上好像有个火药桶被点燃,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难得地对上她清澈的眼睛。

“你叫我什么。”

他皱眉,空气中已然弥散着危险的气息。

怡贵人被他这样看着,浑身猛颤一下,抖着声音道,

“晋..郎….”

说完立刻跪在地上,额头死死磕着地面,

“妾不是有意的,求皇上饶命…”

“皇上,妾再也不敢了….”

她低着头,感觉到那男人蹲下来,呼吸还没找回来,衣领就被猛地一提。

眼泪哗地一下冲撞脸颊,那男人刀子一样的目光,容不下任何感情。

“你很聪明。”

“朕不知道你从哪打听到这个称呼…”

他的字句慢慢从喉间渗出,却更有压迫力,

“但你赌错了。”

“这个人,在这宫里,谁也不能提。”

他的位置,也没有人能替代。

池晋年说完,猛地甩手放开她的衣领,那女人就惊叫一声,倒在地上。

哭声响彻整个亭子,高高在上的皇帝看也没看她,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怡贵人捂着胸口,哭得歇斯底里。

罗祥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跟着池晋年消失在御花园。

那天以后,皇上再没翻过怡贵人的牌子。

也再没到过那个湖边的小亭。

李梧月坐在窗边叹口气,

“她因为那人进了宫,想要死死抓住这条绳子,也是人之常情。”

“越往上抓,就越想将那人替代。”

“到底,还是犯了皇上的大忌。”

她朝小罗伸出手,脸色疲惫,

“小罗,扶我进去吧。”

“这风,吹得我头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怡贵人:“什么?不能玩替身梗?”

阮原:“我已经玩过了,而且我比较厉害。”

怡贵人【幽怨】

阮原:“你这么菜还是出宫吧,换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