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芸每天都让小妖带阮原到院子里散心。

每天,也许他和顾琮在院里叙一阵。

这天午后,顾琮回房歇息了,阮原也坐在矮矫上,正准备回房,却突然听见那边有什么声音。

“我都敢抓!”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我父亲是守备安抚使,我妹妹下个月就要入宫选妃!”

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窜入耳朵。

“入宫”那两个字一响,耳膜便被震碎。

那男子还在骂骂咧咧,说些不知所云的话。

也可能是自己心绪太凌乱,听不清了罢。

“过去,带我过去。”

阮原伸手指着声音源头,眼睛不由分说瞪大,不容置疑的模样,

“那边,快!”

众妖不敢违逆他,忙抬着他的矮矫过去了。

阮原看着被五花大绑在小院一角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凶巴巴的,想来是说话那人了。

“停。”

阮原抬手,众妖就把矮矫放在了男子面前。

那男子抬头,看着这打扮华丽的陌生公子,脸色苍白,嘴唇却殷红,比女子还惹眼几分。

一看这媚人的模样,就是妖。

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身份不一般。

“喂!”

他对着这公子大叫一声,眼神凶狠,

“刚刚的话你听到没有!”

“管你是人是妖,我,你们惹不起!”

那公子却直直看着他,站起身,腿上的华锦滑落。

“你方才说什么。”

“什么入宫选妃,再说一遍。”

男子不耐烦地皱起眉,“新帝登基,自然要充盈后宫,还有什么好说!”

那公子视线飘忽,嘴里痴痴念着“新帝登基..新帝登基…”,而后目光一滞,又死死粘在男人脸上,

“新帝,是谁?”

“晋王!”

“晋王…晋王…”

那公子眼里出现喜色,脸颊也终于覆上一层薄红,

“王爷赢了,赢了!”

阮原闭上眼睛,那又长又卷的眼睫毛上,霎时沾上一滴晶莹。

王爷就要来接他了。

突然,思绪一转,“选妃”这两个字终于砸在脑袋上。

他一怔,拳头下意识攥紧,那双眼睛骤然恢复清明,

“皇上要选妃,那如今,皇后…”

男人扫他一眼,怪他一无所知似的,打断道,

“皇后娘娘,乃是李相之女!”

李相之女…李相之女….

那天晚上方世芸的话又窜入脑海,生生敲击心脏,

“他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立李梧月为后。”

“他早就把你,遗弃在这该死的大漠里了。”

那天晚上李梧月的一字一句又流出血,烫着神经,

“如今他爱你,可谁又能说得好,下一个八年。”

一只只手抓住心脏撕裂,根植在心底的信任又粘回去,再撕裂,反反复复。

池晋年,娶了李梧月。

他让她代替自己,做了那只凤凰。

气血上涌,好容易恢复血色的脸又骤然发白。

那王爷的声音在耳边,散不去。

“等我打下这江山,一定,回来接你。”

是啊,他会回来接我的。

他说过那么多次,骗谁都不会骗我。

眼泪瀑布一样流下,喉间却渗出一句有力的嘶吼,

“不可能!”

“你们说的话,没一句可信!”

那男子愣一下,眼看柔弱不堪的公子老虎一样瞪起眼睛咆哮两句,而后跌坐在矮矫上,旁边的妖生怕他晕过去似的,飞快扛着他走了。

突然,一道妩媚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真正令人头皮发麻,

“守备安抚使的儿子又怎样~”

“来了这里,都是食物而已。”

视线骤然一黯,彻底黑下去之前,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方才那公子的抽泣。

死亡的惊恐弥散在空气中,却敌不过矮矫消失的方向,袭来的沉重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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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了。”

方世芸推门进来,那公子独自坐在榻上,眼泪毫无声息流着,他表情却坚韧。

“那些人,是从明英那坊里抓过来的。”

“不是我说的,你总该信了。”

方世芸说着,往床榻靠近。

那公子却猛地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眼神狠戾得可以杀人,

“我不信!!!”

“你以为你安排一两个人同我说这些话,我就会中你的计吗!”

“我告诉你方世芸,”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有关那王爷的事只是想想,余震都痛彻心扉,“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他在我心里…”

“永远守信。”

方世芸皱眉,声音也因为这倔强的公子忍不住愤怒,

“你….”

“你傻成这样,谁救得了!!!”

阮原看着方世芸的表情,悲愤,恨铁不成钢。

万分真实。

可越真实,他越不能相信。

因为他口中说的那些真实,足以要了自己的命。

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王爷怎么接他回去。

“我从没让你救过!”

“方世芸,别自作多情,可以吗。”

眼泪刀子一样剜着脸颊,他就这么把插在心上的斧头□□,扔在了方世芸心上。

方世芸果然很受伤,他那双瞪得通红的眼睛,都快要流出血来。

即便这样,他也不会相信方世芸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嘴里的句句深情,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换不回池因煦的命。

他记得那个少年是怎样被方世芸掐着脖子,是怎样在那般痛苦中对自己说,池晋年不是背信弃义的人。

是啊,方世芸懂什么。

在树下和池晋年舞剑的人是自己,看着池晋年骑马冲进火光的人是自己,和他一起赏灯的人是自己,接过他玉佩捧在手心的人是自己….

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那王爷的真心。

那王爷明明,明明深情。

阮眼闭着眼睛,听到方世芸怒气冲冲出去了。

“咣”一声,关上了房门。

思念这时才破茧,爬上咽喉,哭声才一下一下有力撞击心扉。

王爷,快来找我。

快让他们知道,你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

靠近床榻这边的窗户传来细微的声音,阮原收起哭声,抚上窗沿,一只手颤抖着开了窗。

顾琮的脸庞出现在视野,令人心安。

“顾公子!”

他压低声音,眼泪糊了一脸。

而后他看着顾琮扬起嘴角,一只手抬起替他撑着窗户,温柔得好像拂过脸颊的秋风,

“王妃。”

“王爷一定,会来接我们。”

“王爷说到做到。”

“他们的话,一个字也别信。”

阮原也学他扬起嘴角,却忍不住抽搐几下。

他吸吸鼻子,讲不出话,眼泪一掉便没了讲话的力气。

“嗯。”

好久,喉间才挤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和顾公子一起,等王爷。”

“王爷找不到,我们便去找他。”

那树下的承诺,一许,就是一生。

摧毁起来,怎会那般轻易。

————————

皇帝沉着脸坐在殿上,美貌的皇后画着浓眉,坐在他身边。

年轻的秀女一批接一批站在殿门口,那皇帝的瞳孔却动都没动一下。

直到一朵桂花飘飘悠悠,落在一张白净的脸上。

刚触碰到她的鼻尖,就成了槐花。

池晋年的眼睛活过来似的,终于颤抖着多了一丝情绪。

“殿前失仪,剥夺名额,拖下去。”

前面响起罗祥尖利的声音。

池晋年看着那小巧公子抬起脸,眼眶通红,却隐忍着不说。

他懂,他身上那些委屈,没有人比他更懂。

眼见那公子跪在地上,又起身要走,池晋年骤然从龙椅上起身,在罗祥和李梧月惊讶的目光中大步走下去,

“慢着!”

他的龙袍因为大幅度的动作多了几分惊慌,好像一个生怕被抛弃的小孩。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托起那小巧公子的胳膊,托着他站了起来。

他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捻他鼻上的花,目光颤抖着落在公子脸上。

“别走。”

“留下来。”

那公子睁着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一如他摘掉红盖头的时候。

一如他打翻他手上毒酒的时候。

一如他握着他的手,在那棵树下,用剑划着雪花的时候。

回忆扎人,痛彻心扉。

“西北守备安抚使之女刘新怡,赐花,留牌子———”

罗祥的声音又响起,划破回忆的画纸。

池晋年回过神,面前的小巧公子不见,换了一张陌生的脸。

他垂下手,眼白覆上血丝,生生从那张画纸中被拽了出来。

这时他才看到,他手心里的是桂花。

他抬头,才发现,那一地银白,早就换了一片金黄。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坐回殿内的龙椅上,眼泪逼上眼角,却没来得及落下。

那些秀女头上的簪子,要是插在公子的头上,一定更美。

可那公子不该待在这金丝笼里。

他早就,成了自由飞翔的寻常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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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们听说了吗…那怡贵人…”

“知道了知道了,本是天大的霉运,这下倒好,成了天大的福分。”

两个中聚宫的宫女在膳房说话。

“听说今夜便被皇上翻了牌子。”

“而且啊,那位小主的娘是南域人,只怕更得圣心呢。”

“皇上先前只歇在我们宫里,只怕形势要变了。”

“说到这里,我一直觉得,皇上和娘娘…有点貌合神离…”

膳房的门猛地被推开,两个宫女一惊,摆在桌上的白菜也掉了好多棵。

小罗恶狠狠看着她们,抓起旁边的扫帚就打过去。

这宫里的掌事宫女虽不能说话,却是娘娘亲自带回来的,无人敢惹。

夜里的膳房,传来好几声惨叫。

而那殿里端坐的娘娘,梳好妆,等了那威严的皇帝一个晚上。

皇上果然没来。

她与皇上,的确貌合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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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梧月:“为什么一直虐我!!!”

作者君:“是哦,你和池晋年成婚以后更虐你了。”

李梧月:“池晋年没心没肺!”

阮原【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