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扶着李梧月走到御花园的池塘跟前,远远见那亭子里一抹金色的身影。
小罗轻轻用胳膊往那边扬了扬,示意李梧月过去。
李梧月却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幽静的荒凉。
她另一只手扶好头上沉重的发钗,搭在小罗手上的手微微颤抖一下,
“皇上昨夜又梦魇了。”
“走吧,别去扰他。”
小罗点点头,扶着这华贵的娘娘转过身,踏着来时的小石板路,慢悠悠走了回去。
御花园桂花开得正盛,满园飘香。
可是这香味,闻起来却悲伤。
“皇上喜欢什么花,御花园的花木该换了。”
罗祥站在池晋年后面,半弯着腰,垂着视线。
池晋年的脸往李梧月消失的方向微微侧过去,声音依旧稳重,
“别种槐树。”
“其他都可以。”
罗祥应一声,“嗻。”
池晋年收回落在那边的目光,转而看着面前被风吹起波澜的湖,
“你妹妹,朕带进宫了。”
“就跟在皇后身边。”
罗祥的表情还是那样,没有变化,
“谢皇上垂爱。”
池晋年两只手背到身后,看着这谦恭的公公,
“你不去看看。”
罗祥这时才扬起嘴角,身子依旧躬着,
“回皇上,奴不去了。”
“看她活着,活得安康,不相认又何妨。”
“总归在她眼里,奴早就是个死人了。”
池晋年顿了一下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这么多年你为我做事,都是为了她。”
“如今就这样算了,没有不甘?”
罗祥还是笑笑,
“皇上,在奴心里,她活得好,就够了。”
“哪天她在宫里遇到麻烦,奴能伸手帮她一把,还要多谢皇上赐奴这个机会。”
活得好,就够了…
池晋年微微眯起眼睛,空气又混着桂花香陷入寂静。
那小巧公子如今,活得好吗。
没有他,也会快乐吗。
桂花香停在鼻尖,成了那小巧公子头上清新的发香。
小巧公子歪在他的胸膛,抬起的指尖缠住他的鬓发。
小巧公子扶在马车的窗沿,上元的灯笼光落在他如画的脸上。
小巧公子回过头,唤他一声“晋郎”。
疼痛深陷在血管弥散,秋风怎么吹,都隔着温热的皮肤。
所以他在这亭里站多久,疼痛都不散。
池晋年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亭子,一朵被风送来的桂花落在他鼻尖。
他伸手摘掉,那小巧公子笑笑,说,
“我这鼻子,不是粘叶就是粘花。”
他也笑笑,说,
“无妨,以后我鼻子粘上,你也替我摘掉就是。”
再回过神,公子却不见,唯有手心一朵稀烂的桂花。
————————
传来敲门声,阮原倏地睁眼。
抬头,推门的人却不是方世芸。
一个模样可爱的姑娘进来,看起来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她端着一盆水,瑟瑟来至阮原床边跪下,不敢抬头看他。
“阮大人。”
“奴婢奉方大人之命,伺候阮大人洗漱。”
阮原坐起身,看着她乌黑的发顶。
一下子,好像回到十几年前,第一次看到碧瑶的模样。
那时她也是这样瑟瑟跪在自己床头,声音小得可怜。
眉心一动,阮原抬手,落在那姑娘头顶之前,却停住了。
这不是人,这是妖。
他闭上眼睛,偏过头不再看她。
“起来。”
“以后不要叫我阮大人。”
“我是人,你们妖的规矩,与我无关。”
姑娘惊异地抬眼,阮原发现,她看起来也和碧瑶年纪差不多大。
“那..要叫什么。”
视线无法控制变柔和,阮原坐好,把手伸进温水里,眼底铺上一层灰暗,
“叫,阮公子吧。”
姑娘把盆旁边的布放进盆里打湿,小心翼翼给他擦起手来,
“是,阮公子。”
“你..是人还是妖。”
阮原没忍住问道。
“阮公子,奴婢是妖。”
阮原眼里露出一股了然,轻轻吸了一口气,
“从前是人,还是一直是妖。”
姑娘没有抬眼,
“奴婢从诞世起,便是妖了。”
“只不过,是最不起眼的小妖。”
阮原又侧过脸看着她,
“都是妖,有什么区别。”
姑娘笑着摇摇头,
“大人不知,区别大着呢。”
“比如方大人,在妖界的地位,比我高了不知道多少。”
“他是那位大人器重的人物,动动手指,便能招来一支大军。”
姑娘说着,抬起眼,
“你们凡人,不也分了三六九等吗。”
阮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语气有些动摇,
“方世芸,从前是人。”
姑娘点点头,扬起一个天真的笑容,
“是呀,可方大人身上流着阴阳血。”
“流着阴阳血的人,方能变成妖。”
“这世间,”她眼中闪烁着艳羡的光芒,“流阴阳血的凡人,同时只可存在两个呢。”
“正因如此,流着阴阳血又甘愿变成妖的人,才更宝贵。”
阮眼怔怔坐在原地,思绪飘回黄沙里那夜,他被方世芸放在石阶上,对他说,
“成了妖,便有护你的力量。”
千斤重的回忆砸在胸膛,阮原痛得闭上眼睛,皱眉,心脏流出血。
方世芸,为了他,成了妖。
那姑娘自顾自说着,丝毫没看出他的不对,
“奴婢还听说,另一位阴阳血的大人也成了妖。”
“好像如今,就躺在我们院里。”
阮原惊地睁眼,两只手抓住那姑娘纤细的肩膀,眼中的血丝挣扎,锋利得可以杀人,
“你说什么?!”
动动手指,便能招来一支大军….
那么王爷的妖军,是…
————————
夜色沉静,却弥漫着危险的气味。
阮原微眯着眼睛,看着那守门的妖走开,毫无睡意。
他掀开被单下床,一条腿自若地挪下床,另一条腿却艰难。
他忍着疼痛,整个身子撑着桌子站起来,控制声响挪到门边,磕磕绊绊。
伸手往窗纸上扎个洞,凑过去警惕地看了看,一只手打开了门。
上半身探出去,视野却被拦住。
惊恐爬上眼角,他抬头,对上一双严肃的眼睛。
“大半夜,去哪里。”
阮原呼吸凝滞一瞬,嘴唇张开又合上。
最后还是低下头,没有回答。
方世芸的醉意隔着空气传过来,砸在头顶。
阮原执拗地转身,拖着那条走不了路的腿,一点一点往里。
方世芸的视线落在他腿上,瞬时黯了好多。
他刷地把手往后关上门,一步上前,猛地扯住那小巧公子的胳膊,在那公子的惊呼中把人横抱而起,丢在了软绵绵的棉被上。
“方…!”
阮原还没说完,下巴就被猛地掐住。
月光钻过窗户的缝隙,落在面前那双可怖的眼睛上。
可怖,却怎么也覆着偏执的深情。
阮原瞪大眼睛,瞪得眼眶干涩。
危险窜上喉间,他还未来得及发声,就有一张温热的嘴唇贴上来,含住他的唇瓣,粗暴,却控制着力度。
旧日的情意,生根发芽,十几年以后,换来一个强硬的吻。
强硬到,吻出血痕。
方世芸被推开,嘴唇干疼,目光却生生。
“方世芸!”
那小巧公子一掌过来,脸颊上又多出一个掌痕,和那道可怖的鞭痕挨在一起,辉映。
“卑鄙!!!”
“你再敢动我一根手指…”阮原眼眶含泪,眼神却凶狠,坚定着撼天动地,“我就是出不去,也一把火烧了这里…”
“与你…”
“同归于尽。”
方世芸一只手抚上被他咬出血的唇瓣,沾上血,又放下。
“原儿,为什么…”
“我爱了你十多年,十多年啊…”
他突然泣不成声,抓住阮原肩膀的衣服,低头哭得歇斯底里。
“我真的…真的……”
“想与你…相守一世…想与你…共白头…”
“为什么…为什么———!!!”
阮原闭上眼睛,眼泪终于悲痛着落下,砸在被单上却毫无声响。
“你违誓在先。”
“我们,再回不去了。”
方世芸突然抬头,眼泪流得比他还汹涌,
“不是我想违誓!!!”
“那连珺秋…拿上吊逼我成婚….”
“他爹…拿刀架在我爹脖子上,原儿,你告诉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从没爱过别人..原儿啊….”
方世芸哭着,竟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庞之前,又在阮原怔怔的目光中收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
“只要你别走,我绝不再碰你,好不好…”
心脏被他脸上的鞭痕抽得生疼,阮原的胸腔也开始剧烈颤抖。
他拼命把抽泣咽进喉间,悲伤涌上来,又压下去,硬是没哭出声。
“出去。”
他不再说话,扭过头,直到那狼狈的人出了房间,都没再看一眼。
错了,全都错了。
可这就是命。
池晋年早就烧烙在心里,刮都刮不掉了。
他的王爷,什么时候才来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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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方世芸!放开原原!”【尖叫】
池晋年:“去死———”【拔剑】
方世芸:“我没干什么啊…”
阮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