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急匆匆跑进来,险些跌了一跤。

李梧月扶住她,看小姑娘慌忙伸出手,指着外面。

她探头往外看,只见好些宫女排着队进来,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她正不解,一个领头的公公却来至跟前,拿了什么东西。

最后一声尖锐的“宣旨——”划破空气。

李梧月扯起小罗,两人往这公公跟前一跪。

那公公的视线落在李梧月头顶,停了一瞬,而后清清嗓子道,

“李相之女梧月,聪颖过人,德行俱佳,着即册立皇后,赐中聚宫,宫女若干,赏赐若干,以劳浴血之功,钦此———”

李梧月浑身一抖,竟然不知礼数地抬起头,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看着那陌生的公公。

公公也不怒,眼睛笑弯成一条线,

“娘娘,您该接旨了。”

“从今往后,您就是这后宫之主啦。”

李梧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失了魂一样冲了出去,嘴里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明明池晋年,心里只有一个人。

所以,哪怕她不接这个旨,也不能浑浑噩噩做了这个皇后。

众目睽睽之下,她失礼地提着裙角,跑到祁承殿门口,跑到头上的珠钗都快掉了,鬓发掉出来几缕。

“李梧月求见皇上!”

她猛地一跪,守在祁承殿门口的罗祥吓得皱起眉。

他看着这打扮得不成样子的女子,小声提醒道,

“这位小主,您的…珠钗…”他把手放在头上比划几下,“这样面圣,只怕有失礼数啊…”

哪想到话音刚落,祁承殿的门便哗地一下大开,那威严的皇帝一脚迈出门槛,低眉看着地上跪的那人。

“何事。”

“皇上,”李梧月没有伸手整理自己的发钗,睁着不解的眼睛抬头,无法理喻的心慌在胸中弥散,“册民女为后的圣旨,民女不敢接。”

“民女何德何能,承这后位!”

池晋年突然笑一下,笑出一抹瘆人的悲凉。

“何德何能…”

“你是丞相之女,又跟了朕这么多年,何不能。”

李梧月摇头,眼中闪烁着坚定,

“民女不敢揣测圣意,但皇上明白民女指的是什么。”

那皇帝呼吸一滞,昨夜疯狂的悲伤又爬上心尖作祟。

他知道她指什么。

她说的,不就是那阮家少爷吗。

他一个败国商家之子,还是男人,如何配做他的皇后。

就和他的情郎,做两只不知姓名的蜉蝣去吧。

而他,要做皇帝。

池晋年闭上眼睛,一只手默默藏到衣袖里攥成拳。

“你既不敢揣测圣意,就别揣测了。”

“好好,做你的中宫皇后。”

他甩袖,飞快转过身,踏进门槛。

那门哗的一声关上,他的心门也就此上了锁。

承诺到最后,变成凤凰的,却不是那个人。

他的小巧公子,最后还是停在了寻常人家的屋顶,毫不犹豫撬开了他的金丝笼。

“那两人,不必追了。”

副将方才来禀报,用来寻找王妃和顾琮的队伍准备好了。

池晋年坐在龙椅上,沉声说了一句。

而后他转头,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

风很大,却吹不进一片槐花。

他的小巧公子,也不再是晋王妃。

————————

帝后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李梧月和池晋年并肩站在高高长阶的尽头,俯视阶下跪着的人群。

池晋年紧紧牵着她的手,头上戴着冕,着一身华丽的龙袍,表情严肃,语气庄重,

“李相之女李梧月,以女子之身与朕浴血疆场,情深意重,册封为后。”

“从今往后,掌管六宫,母仪天下。”

她顶着很重的凤冠,一身血红的婚服,繁琐闷热。

她偷偷斜眼,看到旁边那皇帝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这天她成了池晋年的皇后。

可是她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婚礼。

她和如今的池晋年,也不是她想要的情。

眼泪在眼眶打转,硬是没敢落下来花了妆。

那夜,池晋年穿着繁重的婚服踏进她宫里的时候,醉得不省人事。

她亲自替他宽衣,发现他腰间,不再有那块刻着“原”字的玉佩。

—————————

方世芸到的时候,小巧公子那间房还亮着灯。

隔着窗户,都能听到笑声。

他走到窗边,目光落在小巧公子的笑颜上。

公子坐在榻上,腿拿一条薄毯子盖了,正认真听着对面那少年讲些什么。

“哈哈哈…”

他的笑声清澈,这大漠难忍的炎热干燥,都被驱散。

方世芸眉头一锁,房内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从窗外飘进去的视线,成了突兀的一把刀子。

不入围,且危险。

“小心!”

那只白狐骤然弹起身,护在小巧公子身前,瞳孔缩成一条线。

而那小巧公子反应慢了一拍,转过头对上这边的时候,方世芸就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化为灰烬。

恐惧和焦虑爬上来,爬到公子眼底,也爬上他的心。

方世芸….

他看到公子嘴唇无力蠕动几下,念着他的名字,却没发出声音。

“煦儿,快走!”

公子再次发声的时候,伸手猛地把他前面那少年一推。

“嫂嫂..嫂…”

那少年看着这边,两只手猛地扯住阮原的衣袖。

方世芸目光尖利地落在那少年的手背上,剜出一道道无形的划痕。

他叫他嫂嫂。

他是池晋年的弟弟。

背信弃义的北国人….都得死。

他微微眯起眼睛,想都没想就跟一支箭一样朝着那少年飞了过去。

爪子张开,鲜血的气味在空中弥散。

来自那小巧公子惊恐的尖叫出现在耳边,他却一心只有报仇雪恨。

如果阮原知道池晋年做了什么,一定也会想这样的吧。

毕竟他夺下皇位以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封别人为后。

无心,无耻。

——————————

顾琮的血溅到脸上,阮原一下子只觉得两眼发黑。

“带五皇子走!”

顾琮大吼一声,阮原挣扎着回过神来,一只手抓住池因煦的袖子就往门口跑。

“今天谁也走不了。”

方世芸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少年,转而与顾琮缠斗起来。

阮原拉着池因煦跑出门,却看见外面站着好几只妖。

其中一只妖媚得眼熟,久违的记忆窜入,那块玉佩在耳边碎裂。

“明英….”

他怔怔看着那猫妖,眼眶在干燥的夜里无比酸涩,

“你是方世芸派来…”

“派来杀..王爷….”

那猫妖放肆笑一下,长长的指甲有意无意抚弄着她的脸颊,

“是啊,你现在才知道,我和他是一伙儿的么。”

“阮公子,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阮原紧攥着池因煦的袖子,眼泪划在脸颊上生疼。

那个在方家小院牵着他手的少爷,在记忆里化为灰烬。

是啊,该说他什么好呢。

是他太轻信,还是他太固执。

固执地认为,方世芸活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痛苦在血管弥散,记忆的刀子一旦苏醒便歇斯底里。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他抓住池因煦袖子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害怕,而是自责,自责自己把顾琮和池因煦卷入这漩涡。

这时,那门砰一声在身后破开,两个人影大力撞击在黄沙上,掀起好大一片沙尘。

阮原猛地回过头,眼睛被飞过来的风沙刺得生疼,却远远比不上心脏的撕裂。

风沙很快散开,顾琮衣服破开几个大口子,鲜血淋漓,被方世芸一只手掐住脖子按在地上。

“顾公子!!!”

阮原大喊一声,喉咙泛起血腥味,眼泪混着沙粒滚到嘴里,苦涩。

“方世芸!”他发泄余下的力气叫出那人的名字,回忆的刀子扎得好深,他的心疼得不能自已,

“你到底要什么!!!”

方世芸的手一滞,脸朝他这边侧过来,

“我要你,和我一起,重振南域。”

阮原哭得狰狞,被池因煦扶着才能站稳。

他用力抽泣几下,而后极力稳定心神,

“好,我答应你!”

“你放手,放开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方世芸松开手,顾琮开始剧烈咳嗽,看着阮原的眼睛却渗出眼泪,一滴又一滴。

方世芸没有表情,只有那双看着阮原的眼睛在颤抖,

“我原本就没想杀他。”

“你,我要带走,他,我也要带走。”

他说着,目光转到池因煦脸上,在阮原的心跳声中凶狠几分,

“而他,得死。”

惊恐侵袭神经,阮原看着他张开黑色的翅膀一跃而起,歇斯底里的呐喊在大漠爆发,

“不———!”

阮原伸开胳膊,毫不犹豫用双手揽住了池因煦的脖子,把他扑在黄沙上,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他。

尖利的爪子下一秒就要落下,却在离小巧公子只有一寸的地方骤然凝滞。

另外几只妖刷刷几下窜到顾琮身边,把他控制住。

方世芸皱眉,

“原儿,你不要犯傻。”

“他是池晋年的弟弟,他和池晋年,都该死。”

阮原还是死死抱着池因煦,眼泪恶狠狠落在黄沙上,砸出声音。

“原儿,你相信他们,会后悔的。”

“池晋年答应你的事情,半分都没做到。”

“他已经夺下华景,成了新帝,可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阮原一愣,疯狂的呼吸瞬时凝滞。

顾琮的胳膊被两只妖钳住,瞳孔也瞬时放大。

“他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立李梧月为后。”

“他早就把你,遗弃在这该死的大漠里了。”

方世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直直盯着那小巧公子,

“你还傻傻等他,还傻傻相信他!”

阮原摇头,手指抓着池因煦的衣领收紧,眼泪比方才落下的速度还快几分。

意识告诉他,不要相信方世芸。

如今的方世芸,是最凶恶的敌人。

他终于转过头,目光刀子一样砍在方世芸脸上,

“你变了,你早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方世芸了!”

“你说的话,我半分也不信!”

“王爷不会做这种事,他会来找我,会把你….”

阮原的呼吸汹涌几分,眼神却没有缓和半分。

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刻在大漠炽热的空气中,

“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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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方世芸:“呜呜呜,原儿好狠,要把我千刀万剐。”

池晋年:“他不剐,朕也要剐。”【凶狠】

阮原【恶狠狠】

顾琮【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