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大漠,三个人终于走到了部落。

一顶顶帐篷前面,恍然立着一颗巨大的胡杨。

阮原撩开不断被风吹得遮住视线的帽子,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那颗胡杨。

池因煦见他在看胡杨,于是指着树说,

“这颗可是他们的神树呢。”

“树枝上密密麻麻的红绳子啊,都是部落的人系上去的。”

“基本上他们有想实现的愿望,都会去系绳子。”

阮原点点头,径直走到树边,被那些飘动的绳子晃了神,没有说话。

池因煦看了顾琮一眼,而后跟到他背后,脖子一歪,咧开嘴笑道,

“嫂嫂要是有愿望,我找他们要根绳子去。”

阮原一只手放在树干上,轻轻摩挲,自言自语道,

“要是剩下的鸽子,能飞到这里就好了。”

“鸽子?什么鸽子?”

池因煦问。

阮原这才发现他凑到了自己身边,吓了一跳,过一会儿又笑起来,

“王爷走的时候带了十只鸽子,用来报平安。”

“可惜我们离开了军营,再看不到那些鸽子。”

池因煦认真听着,想了想对他说,

“没事,二哥一定会平安的。”

“走了这么久,我们进去休息一下吧,来来来。”

他扯住阮原的胳膊,把这温柔的小巧公子拉进部落简陋的地界,

“鸽子,会有的。”

顾琮看着他们,跟了上去。

经过那棵树的时候,没忍住侧过头又看了一眼。

池因煦和部落里的人很熟,他们腾出一间空房给三人暂住。

第二天一早,阮原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在唤他。

“嫂嫂—嫂嫂———”

那声音隔着窗户传进来,风沙则被隔在了外面。

阮原推开窗,看见那棵胡杨树下,少年对着这边挥舞胳膊。

见他开了窗,笑得比什么都灿烂。

“嫂嫂!”

池因煦的声音明显了好多,欢快敲击着耳膜。

阮原扬起一个笑容,学他一样喊道,

“何事啊——”

少年抬起一只手,直指树枝,

“你看———有鸽子啦!”

阮原一惊,视线晃动着落在树枝上,只见那上面站着一只白鸽。

鸽子腿被一条红线系在树枝上,可怜兮兮。

这只不是王爷的信鸽,却是皇子那颗跳动着关怀的心脏。

阮原身子前倾,抵在窗沿,嘴角扬得很高。

突然,树那边窜出来一个身影,是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衣架。

“王煦!谁让你偷我们家鸽子——!”

“啊啊啊诶诶诶!”池因煦吓得跳起来,抬脚就跑,两个人围着树干追,池承期没跑一会儿就泄了气,被姑娘打到帐篷后面没了影。

阮原笑得合不拢嘴,出门走到树下,抬头看着那只被绑在树枝上鸽子。

踮脚,够不到。

“我来吧。”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熟悉的温和。

阮原回头,对上顾琮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轻巧跃上树,耐心解下了鸽子腿上的绳子。

“我们把这鸽子还给那姑娘,走。”

阮原歪头一笑。

这大漠干燥的风,突然就有了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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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快来!”

阮原眯眼,夜色中,胡杨树下支起一张桌子,少年和白衣公子坐在桌边。

少年又朝他挥手,他又朝那颗树走过去。

“来,坐这。”

池因煦拍拍给他留的椅子,阮原坐上去,三个人围着四方桌,缺了一个角。

如果那王爷也在,就刚好坐满。

如果那王爷也在,就正好圆满。

阮原一只手撑住下巴,微微抬眼,对着远方那一片星空。

那王爷走了,半年。

不知道他到华景了没,不知道他好不好。

“嫂嫂,你尝尝这个,没吃过吧。”

阮原跟前的碗里,突然多出一个圆溜溜的小东西。

池因煦看着他,讨赏似的亮着眼睛,

“这部落的人才会做,别的地方都吃不到。”

阮原拿起筷子,把那丸子放进嘴里,

“好吃。”

“你又偷了哪家的桌子?”

池因煦脸色一变,耳根红起来,否认道,

“哪能叫偷哇,我正经借的!”

“那天那鸽子,也是我借的!借的!”

“这酒,还有这吃食,”他鼓着腮帮子,“是他们送的,可不是我抢的!”

阮原看他急成这样,丸子还没吃完就笑起来。

收不到那王爷的传讯也罢。

总归,他和顾琮正带着五皇子,一点一点朝华景靠近了。

等他们找到王爷,无论输赢,一切都圆满。

“王妃。”

阮原回过神,坐在对面的顾琮给他斟了一点酒,递到跟前。

池因煦看了酒碗一眼,咂舌,

“顾公子,这么点儿酒,糊弄谁呢。”

顾琮剜他一眼,他即刻收了声。

“王妃不好酒,不能多喝。”

阮原见气氛不对,笑嘻嘻接过酒碗,举起来,

“我这一口,正好拿来与你们举白。”

“他们挂绳子许愿,我们便借这神树,举白许愿,如何?”

池因煦赶忙举起自己的酒碗,附和道,

“这个好!这个好!”

“那我便愿,二哥得胜归来!”

顾琮也举起酒碗,和他们两个人的贴在一起,

“愿王妃王爷,平安。”

阮原看着他们认真的模样,扬起一个温柔的笑,让掠过的夜风都沾上一缕清香,

“那我便愿…”

“圆满。”

三人的酒碗磕碰出一声脆响,成了这荒凉大漠中的银铃,载着纷飞的愿。

红绳飞扬,他们在神树下一饮而尽,各自放下酒碗,却共享这夜的欢乐。

得胜,平安,圆满。

分散的愿望连起来,却是各自心中最美好的世界。

大漠的夜一望无际,他们陷在神树的结界中,没有人发现停在树枝上的那只黑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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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参见皇上!”

副将风尘仆仆,包袱都没来得及放就在池晋年跟前跪下,

“臣有要事禀报,十万火急!”

那一身龙袍的男人转过身,换了主人的祁承殿还是那样空旷。

“说。”

男人的声音沉稳,扬起空气中一层隐秘的暗涌。

“皇上,”副将低着头,一字一句咬得很重,“幽通的军营被烧毁,王妃和顾琮,不知所踪。”

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砸下来,心脏血肉模糊。

“再说一遍。”

池晋年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骤然收紧,瞳孔却开始疯狂颤动。

副将的语气还是那样铿锵,不容半分虚假,

“启禀皇上,幽通军营被毁,王妃顾琮不知所踪,臣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喉结一动,那小巧公子的笑颜在每一块地砖上飘扬,一声声“晋郎”却飞远,再抓不住。

背叛的血渗上喉间,浑身都开始疼痛。

他极力稳住心神,

“好啊。”

“军营都烧了,逃得干净,干净!!”

拳头攥紧,无法抑制的愤怒烧到手心,血柱流下,滴到地板上悄无声息。

“去找,去查。”

“天涯海角,也把他们带回来。”

男人丢下一个命令,走到龙椅上的步伐却虚浮。

“臣领命!”

副将回一句,快速退了出去。

池晋年几乎跌坐在龙椅上,看着面前书案上一本本奏折,王府书房的回忆闯入视野,赶都赶不走。

那小巧公子被他按着坐在腿上,替他磨墨。

一开始很不情愿,后来却习惯性把头枕到他的肩膀。

那张摄魂的脸,白皙脖颈上的红印,手上的青筋,他的一切,都在他的记忆里印着,烙出生疼的痕迹。

你忘了,可是我记得,全部都记得。

池晋年瞳孔聚拢,而后在宫女们惊恐的目光下大手一扬,桌上所有东西都轰然落地。

蜡烛烫到衣摆,火星扑闪几下,在空气中歇气,如他那颗生生跳动的心。

“出去!都出去!!”

他大喝一声,眼眶遍布血丝,歇斯底里。

宫女们抖着身子,争先恐后逃离。

那皇帝还在发疯,把整张桌子都掀了,嘴里喊着那人的名字,喊着喊着眼泪落了一脸。

“阮原!阮原!!!”

说等我,等我一年,等我一世,可你等了什么!

心中那束光被腰斩,情绪没了底线,素来沉稳的人也发了狂。

可惜这殿太大,太空了。

他把桌子砸了,东西毁了,蜡烛倒在地上流着血,便只剩一张高高在上的龙椅,一段台阶。

他没坐那龙椅,却跌在台阶上。

心狠手辣的王爷,第一次哭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走之前在胡杨树下的拥抱,也刻在骨子里冰天雪地。

这时,面前倏地升起一股白烟。

在那白烟中,走出一个神仙,和那天在山中见到的一样。

池晋年上半身僵在那里,唯有通红的眼睛往上,对着神仙。

三清道人扫过四周的狼藉,目光落在这落魄皇帝身上,

“何必呢。”

“我没有收你的妖军,让你如愿坐上这皇位,你何必这样大发雷霆。”

“阮原有他的缘,你有你的缘,你们各自安好,天下安泰,不好吗。”

话音刚落,那台阶上的人就和饿狼一样扑过来,死死揪住神仙的衣领,声音颤抖着歇斯底里,

“这皇位还给你,你把阮原还给我!”

“你不是神仙吗,有什么东西你做不到,你把他还我,这些…这些…”他猛地松手,又去扯自己身上龙袍的衣领,“我不要了,不要了!”

龙袍被他扯开一个大口子,他的神情却一反常态的卑微,

“我就要阮原…”

“你把他还给我….!”

那些槐树下的拥抱,房间里的温情,怎么能就这样不见,他不答应,不能答应。

一旦答应,便是万劫不复,跌入谷底。

大漠的野狼,一生也只有一次钟情。

三清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心不忍地动了动,视线挪开,

“哪怕是神仙,也无法左右凡人的心思。”

“阮原既已爱上别人,我也无能为力。”

“现下,你寻回正缘,方为良策。”

“至于阮原和顾琮,你就是把他们寻回来,又有何用呢。”

他伸出手,搭上这皇帝颓丧的肩膀,

“娶了李梧月,好好做你的皇帝。”

“阮原,就让他去吧。”

深夜的祁承殿,器物破碎崩塌的声音埋于土里,却有一道痛苦的嘶嚎响彻天际。

他原想保护小巧公子身边的清明,却就这样失去了护他余生的机会。

他这颗心,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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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清【委屈】:“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作者君:“棒打鸳鸯,你这该死的神仙!”

三清:“啊啊啊,你居然这样说我,我要去躲起来了….”

池晋年【杀意】

阮原:“大家多多评论一起骂三清哇!”

【露出非广的真挚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