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晋年留了一些士兵看守军营,也留下了顾琮。
“顾公子!”
顾琮回头,放下背上的竹筐。
那小巧公子跑过来,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拦住被风刮到脸上的黄沙。
他比之前黑了一些,看起来却更有精气神了。
特别是他的笑,像世间最明艳的花。
“王妃。”
顾琮微微弯腰,行个礼。
阮原在他身边站定,两只手小老鼠一样搭在竹筐边边,直盯着框里的东西,
“顾公子又去镇上买东西了。”
“镇子那么远,真是辛苦。”
他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苹果,
“来,他们给我的,我给你留了。”
“大老远回来,可别渴着。”
“这果子,可甜了。”
顾琮直起身子,看着这公子的笑容怔愣一瞬,心脏倏地在这瞬间融化。
“谢王妃。”
他抬起手,却在接下苹果之前收起掌心,转而掏出手帕把手擦干净,才又接下。
阮原还是笑着,
“顾公子无须见外。”
“我和顾公子都认识那么久了。”
“而且这满天的沙,果子拿出来一会儿就脏了,待会还得洗洗。”
顾琮点点头,在这公子的唠叨下从筐里拿出什么东西,轻轻捏在指尖。
“顾某也有东西,送给王妃。”
阮原闭上嘴巴,注意力放在他指尖捏着的那朵粉色的花上。
久违的温柔颜色绽开,整片大漠的孤独都被驱散。
阮原小心翼翼接过花,两只手合拢捧在手心,笑得比方才还要艳丽几分,顾琮的心脏几乎跃出胸腔。
他看着这小巧公子光顾着看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总是平淡如水的脸上终于扬起一个笑容,
“方才采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卖花。”
“我怕带回来的时候蔫了,又怕压在菜底下坏了。”
“还好,还好王妃喜欢。”
阮原低头,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把手伸到顾琮跟前,
“很香。”
“顾公子,你也闻闻。”
顾琮看着他干净白皙的掌心,愣在原地讲不出话,心脏直直噎到喉间。
那夜荒唐的梦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看着这朵花,又想起,这小巧公子原本是他的缘。
悲哀逐渐掩盖欢欣,他抬眼看这小巧公子的笑颜,欢欣却又更胜一筹。
他终于还是弯下腰,鼻尖在碰到那小巧公子的指尖之前停下。
这山月桂,真的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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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在城外扎营,李梧月孤身上山,补充草药。
她提着一个小竹筐,在或高或矮的灌木丛中穿梭,时不时俯下身察看。
突然,一个虚弱的声音钻入耳朵,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她警惕地站起身子,眉头下意识紧锁。
那声音又响了几遍,她屏住呼吸,依稀听清几个字。
“姐姐…救…救我。”
听出是个小孩,她才猛地抬脚,往那声音的源头踉踉跄跄跑过去,拨开灌木丛,看到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孩。
倒吸一口凉气,胳膊却向前,将小孩轻轻抬起来,护在怀里。
那小男孩艰难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姐姐..有妖怪。”
“我家..全死了…”
“你能不能..救救我…”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眼前出现那王爷高俊的背影站在马前,手一抬,便有好些快到看不清的妖往城里的大军去了。
妖怪是拿来扰乱军心,削弱战斗力的。
可妖哪里会管那么多,误伤平民,也是避免不了的事。
救了这小孩,也算替那王爷减一些罪孽。
她想着,红了眼眶,手指收紧,扶住那小孩胳膊,
“别怕。”
“到我背上来。”
“抓稳,我带你去疗伤。”
那小男孩点点头,两只手环到她脖子上,李梧月就这样背着他下山,沾了一身的血。
营帐内,副将站在池晋年桌前。
那王爷没有看他,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沉声道,
“放了几天的妖,对面的胆也破得差不多了。”
“明日,攻城。”
那副将应一声,退出去之前想到什么,又往前几步,说道,
“王爷,李姑娘从山上救回来一个小孩。”
“现下在营里疗伤,听说是附近的平民。”
池晋年眸子一黯,有些警惕的凶光,
“小孩,平民。”
他说着站起身,绕到桌前,双手背到身后,
“去看看。”
掀开帐帘,便看到李梧月蹲在前面不远处,地上放一个简陋的竹席,上面一个小小的身体。
那姑娘身上沾了好多血,时不时用手背擦汗,即便这样,却不显狼狈。
池晋年看她一眼,而后朝那边走过去。
李梧月看到他,起身行礼。
“你带回来的,在山上救的。”
池晋年的视线越过她,落在那小孩奄奄一息的脸上。
“回王爷,这孩子全家为妖所伤,侥幸脱逃,才被我救回这里。”
她说着,抬眼去看那王爷的表情,却看到那王爷脸上闪过一丝狠戾,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往旁边一倒,倒在那王爷身侧。
她惊恐地抓住他的胳膊,下一秒视野里闯入那孩子凶神恶煞的脸,张牙舞爪直扑向那王爷。
这个时候她才想到,那孩子先前没看见她,又怎么知道她是“姐姐”?
“王爷!”
她大喊一声,眼见那王爷敏捷闪过他的攻击,而后拔出剑往前一掷,那孩子的胳膊便被剑紧紧钉在后面的木桩上。
他板着脸,朝旁边使一个眼色,副将便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火把,毫不犹豫往那孩子身上丢了过去。
李梧月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孩子在浓烟中嘶吼,仍旧惊恐未定。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不会辨妖气,就不要私自出去。”
“也不要私自带人回来。”
“这小妖的目标,是我。”
李梧月侧过身跪下,眼泪哗地落下,砸在地面上。
“王爷,我不是有意的…”
“我绝无可能加害于王爷…”
池晋年的视线斜落在她头顶,没有情绪,
“没有怀疑过你的忠心。”
“但是这种事情,没有第二次。”
“看着无辜的人死在面前,也是战场的苦。”
他说完,爽利地转身,回了帐营。
空气中悠悠留下一句,
“这身衣服扔了,找副将拿银子,去换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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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的风卷起黄沙飞舞,军营的胡杨树下,坐着一个小巧公子。
他手里抱着一把剑,却没有舞,而是把一只手放在银白的剑刃上抚摸着。
好像这样,就在无形之中,和那拿剑的王爷靠在了一起。
顾琮站在军营口,看了一会儿,朝他走近。
一步,两步。
那小巧公子听到声响抬头,顾琮的脸上就立刻出现略为夸张的欢欣。
“王妃!”
他高高举起一只手,朝那公子挥舞,
“王爷来信了!”
那公子的眼睛于是落在他指尖的纸上,雀跃。
“王爷来信了!”
阮原重复一遍,弹簧一样站起,就着扫过鬓发的风跑到他跟前,高高举起一只手。
顾琮微微垂下视线,落在公子脸上,而后垂下拿信的手,让公子恰好够到那张属于他的信念。
阮原拿下信,展开,高高的嘴角没有落下来过。
“王爷说他平安,说他吃得好睡得好。”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他说着,手指突然开始颤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哭了满脸的眼泪。
一滴眼泪落在信纸上,染花了王爷亲笔写的墨迹。
他飞快地用袖口把那滴泪擦掉,生怕晕开更大一块。
然后他小心翼翼叠好信纸,塞进袖管里,抬起脸看着远方。
远方有黄沙的边际,是那王爷离开的方向。
“王爷走的时候,带了一笼信鸽。”
“我偷偷数了,整整十只。”
“如今第一只回来了,等到第十只回来的时候,”他朝着天上的艳阳,扬起一个笑容,
“王爷就赢了。”
“然后,他就会回来接我们。”
顾琮走到他身边,陪他看着那道光消失的方向,静静听着这公子的碎碎念,不语。
“王爷走了半个月,报了第一次平安。”
“我知道下一次的平安会隔更久,因为王爷走得越来越远了。”
“但是我也知道,无论如何,我都能等到下一只信鸽。”
小巧公子抬起一只手遮住打在脸上的阳光,一边笑一边毫无意识地流着眼泪。
他这样静静地站了多久,顾琮就陪他站了多久。
而后他突然开口,重新打破被黄沙包裹的寂静,
“顾公子,你说下一只信鸽,什么时候会来呢。”
“第十只信鸽,又什么时候把王爷带回来呢。”
顾琮的眉心微微一颤。
他嘴角扬了起来,视线悄悄偏移,移到小巧公子的发顶。
然后他说,
“王妃莫挂心。”
“很快,下一只就带着王爷的信来了。”
他和那公子就这样并肩站在一起,并肩站在胡杨树下。
公子念着王爷,他念着公子。
彼此都还不知道,下一只信鸽,没那么快能等到。
那王爷沿着黄沙边际消失的光点,也被毫不留情地吹散。
公子和守护者,就这么把期待留在了胡杨树下,深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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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呜呜,顾公子好温柔啊。”
阮原:“一直都很温柔啊。”
作者君【哀怨】:“你有好多东西还没明白…”
池晋年【冷眼】
作者君:“诶——我还有话没讲完!”【被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