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黄沙,栅栏围了好大一圈,支起的白色帐篷闯入视野。

栅栏边的士兵远远见三个人过来,一个骑着马连着马车,一个牵马,一个恭敬走在旁边。

他赶忙迎过去跪下,

“参见王爷。”

“起来吧。”

那人沉厚的声音却不是从马上传来,而是在旁边。

士兵抬眼,见那个威严的王爷站在一边,马上却是一个没见过的公子,脖子和一半的脸被一条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臣马上去通知,还请王爷静候!”

那士兵不明所以,却还是退了下去。

阮原看着他的背影,又侧过脸看看那王爷的发顶,突然清脆地笑一声,融化了好一片黄沙,

“晋郎真是王爷。”

“我还以为是唬我的。”

池晋年被他的俏皮感染,忍不住也笑一下,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唬谁,也不唬你。”

再等等,我定带你离开这荒芜之地,带你登上金殿,带你坐拥天下。

这些话,他却没说出来。

再回过头的时候,前面已是跪了几百名士兵,一眼过去看不完。

阮原收起逗弄他的心思,坐直身子,听着下面这些人齐刷刷一句,

“参见王爷。”

突然,一只手朝他伸过来,阮原愣一下,手却自己行动,搭上了那只厚实的手掌。

他跟着池晋年的动作下马,看着池晋年在这些人面前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脸颊下意识泛起一片红。

而后这王爷牵起他的手,握牢,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阮原,晋王妃。”

“有人胆敢对他不敬,提头来见我。”

士兵们抬头,七七八八的目光在阮原脸上停滞一瞬,又猛地收回去,落在脚下的黄沙上。

紧接着又是齐刷刷一声,

“参见晋王妃。”

阮原深吸一口气,无法言喻的情绪在脑海里打转,在血管喷张,愣了好久,说不出话来。

嫁给池晋年的终于不是阮瑛,而是阮原。

那层沉重的外壳,也终于在这个人的守护下剥落。

阮原没说话,也没有人再抬头。

“起来吧。”

好一会儿,他终于收起情绪,说。

那些士兵于是齐刷刷站起来。

池晋年重新抬手用围巾把阮原的脖颈围上,这时一个士兵跑出来,跑到池晋年跟前,低垂视线,

“王爷,帐篷收拾好了。”

池晋年点点头,一只手无比自然地揽过阮原的肩膀,

“备好吃食和水,我们先去休息。”

士兵应下,跟着其他士兵跑回去,阮原则紧紧粘在池晋年身侧,任由他揽着自己前进。

黄沙在脚底滚烫,却烫不过他的心。

“来幽通,委屈你了。”

身边那人突然说。

阮原摇摇头,眼泪在微笑中打转,

“我喜欢幽通。”

“喜欢他们都叫我王妃。”

喜欢作为阮原的我,堂堂正正做你的夫人。

池晋年笑一声,熟悉的黄沙抚脸,却因为旁边这人的存在不再生硬,

“那便与我在这里,当一回大漠男儿。”

“骑马射箭,什么不行。”

——————————

皇后薨逝那天起,整个大夏都开始下雨,行宫附近雨势尤其重。

贵妃娘娘坐在檐廊上,身边早已没有自愿接近她的宫女和太监,她也没有丝毫失落,反而享受着这大雨带来的青草香味。

突然,一阵惊慌的脚步声接近。

“娘娘,七皇子求见。”

她回过头,眉毛久违地上扬,好像寻到了什么新的趣味。

“宣。”

这位七皇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朝她走过来的身子被滂沱大雨包裹,立在头上的发髻都被打湿,额角也死死粘着鬓发。

年轻,眼神却凶狠。

“参见贵妃娘娘。”

他说一句,却没有行礼。

“七皇子特意来行宫,是探望本宫…”

她回一句,一只手饶有兴趣撑住下巴,看着他,

“还是来杀本宫?”

池承期深吸一口气,难以隐忍的愤怒被雨淋湿,沿着脸颊滑落的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自然是来探望贵妃娘娘。”

“带上我母后的份。”

坐在那檐廊下的人眉心一挑,突然掩嘴大笑,笑声针一样刺穿耳膜,

“母后….哈哈哈哈哈哈…”

“七皇子,你还有母后吗?”

“不过你放心,”

她收起笑声,嚣张的目光落在雨中那不算年长的男孩脸上,他越愤怒,她就越快乐,

“本宫对后位不感兴趣。”

“以后,你也无须唤我一声母后。”

池承期的呼吸困难起来,攥成拳的手越握越紧,就着雨水滑出几行血来。

“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是来问你一句…”他瞪大眼睛,长时间积累的愤怒在眼底崩塌,“为什么。”

“为什么要夺走我的母后,夺走我的父皇,夺走我原本拥有的一切!!!”

他在雨中咆哮,雨袭击大地的声音又把他声音的余震覆没。

“他们爱我,护我…原本一切都是我的…”

他疯魔一般抬起手,展开,看着上面流血的指印,颤抖着握紧,

“现在…现在却要我亲手,一点点夺回原本属于我的那些东西…”

“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你到底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

池承期抬眼,生生对上那双妩媚的眼睛,眼白这时才开始通红,才开始渗血,

“贵妃!贵妃!我到底与你何仇何怨!”

“你夺我父皇,杀我母后,你让我一家落此下场….”

他突然开始抽泣,暴雨把他的衣服打湿,紧紧贴在身上,越发瘦削的身躯更像一个无助的小孩。

檐廊下的女人静静看着他,下巴还是饶有兴趣地枕在手掌上,

“你可是皇子啊。”

“我怎么听说,皇子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家呢。”

池承期突然愣住,激烈的哭声戛然而止,周遭又只剩了一片雨声。

他就这样看着檐廊下的那个女人好一会儿,看着她明显的肚子,和小桌上摆的果子。

眼泪毫无声息流完了,他也站直了身子。

她说得对。

帝王之家,又何曾有过三人其乐融融的时光。

那个幸福的景象,本就是空中楼阁。

他抹一把脸上的窝囊,眼神恢复了来时的狠戾,

“娘娘说得对。”

“生杀予夺,在这宫里,本就无可厚非,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走之前,我还有些话想告诉娘娘。”

他这时才恭敬行个礼,垂下视线,像一个乖巧的小孩,

“我现在不会杀娘娘。”

“等娘娘顺利诞下皇子的那天,我会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然后把你们母子,踹进泥沟里。”

“一点,任何一点,也不留给你们。”

“儿臣..告退。”

他深吸一口气,在转身之前,脸上突然出现一个笑容。

坐在廊下的娘娘没有回答,一只手有意无意抚在肚子上。

待那身影消失在院门后,才悠悠念叨一句,

“入戏真深。”

“若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又当如何呢。”

“你父皇爱你,爱你母后,可从来都没变过。”

————————

“王爷,行宫传信了。”

顾琮走进营帐,池晋年坐在那张书案后面,脸上没有表情。

他递上信笺,男人接过,抽出信纸展开。

视线逐行下移,眉眼间终于多出一丝摸不明的情绪,嘴角也戏谑着上扬。

他放下信纸,目光越过沾上陈旧血迹的帐帘,

“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

男人突然失声笑起来,笑得用手撑住额头,笑得眼眶渗出泪滴。

“那原本属于我的,难道是死不成。”

顾琮没有说话,看着他一边笑一边烧掉手中的信纸。

“宫里不能有真情,所以,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这情在我手中…”

“毁灭。”

池晋年挑眉,久违的狠戾又浮上眼睛,

“毕竟没有谁,生来就是要死的。”

“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他们又怎么赔得起。”

顾琮轻声说,

“贵妃娘娘两月后,按计划诞下皇子。”

“七皇子也计划,那时发兵。”

池晋年嘴角上扬得愈发凶狠,若有所思地点头,转动他的白玉扳指,

“我等着看,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如何自相残杀。”

凶狠的视线落在帐帘上,那帐帘却突然被撩开,露出一张白净美丽的脸。

那视线里的刀子于是一下子融成雪花,轻抚在那公子脸上。

“王爷,说好今天教我射箭。”

顾琮往旁边退一步,那公子的视线于是跳跃着越过他的身子,落在书案后的男人脸上。

男人站起身,两只手背到身后,走到那小巧公子跟前,伸手往他鼻梁轻轻刮一道,

“心急。”

阮原亲昵拉住他胳膊,身子一转,露出身后背着的箭筒,笑得比外面的太阳还热烈,

“快走,好容易没那么大风。”

池晋年没吭声,任由他拉着往帐外去了。

那帐帘一放,阳光就被斩断,帐内又是一片昏暗。

顾琮转身,看着那帐帘上清晰可见的血迹,眼波轻颤,好一会儿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跟我走。”

两人出了帐帘,池晋年突然说。

阮原看他跨身上马,自己也跟着上马,跟在他身后,在黄沙中往上。

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在一块高高的石壁上,一颗高大的胡杨树,往下正好能看到军营。

池晋年下了马,在胡杨树上拴好,阮原跟着他,把马拴在旁边。

突然,他看到胡杨树旁边,有一块小小的碑。

走近,上面歪歪扭扭刻了三个字,阮原蹲下身,仔细看,那上面时间的痕迹很沉重,他只能依稀看出一个“苏”姓。

“晋郎,这是谁的碑?”

他站起身,看着那男人站在石壁边缘的背影。

池晋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突然转过身,朝他扬起嘴角,

“我在这世上,最羡慕两样东西。”

“晋郎是王爷,居然还会有羡慕的东西。”

阮原笑着朝他走过去,走到他旁边站着,手臂若有若无挨着他的,

“羡慕什么?”

池晋年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看着有些灰的天,

“羡慕两情相悦的缘。”

“和心思单纯的人。”

阮原也没有看他,却把头歪在他胸膛。

如今,会不会只剩一样。

如今,他们算不算两情相悦。

这缘,又是不是惹人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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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阮原:“各位看官,我又来打广告了。”

作者君【阻止】:“不是..你不能这样说!”【比划】

阮原【会意】:“各位看官若喜欢,烦请多多评论。”

作者君【点头】:“啊对对对。”

池晋年:….

池晋年【扯过阮原】:“走了,骑马去。”

作者君【扯着脸】:“一分钟都不肯多借。”

顾琮:“我懂你,我已经习惯了。”

作者君【斜眼】:“我觉得…我和你的心境可能不太一样。”【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