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近把碧瑶葬了以后,三个人回到房里。

“日后,我定代你将她厚葬。”

池晋年看着阮原红肿疲倦的眼眶,本想抬手揽住他的肩,最后却只动了动手指。

公子的悲伤太沉重,压在肩膀上,手臂抬不起来。

顾琮在旁边,没说话,力气全用来压抑自己眼底难以控制的关切。

突然,一阵脚步声上楼,还有兵器磕碰的声音。

池晋年眼一斜,一只手猛地抓住阮原袍子上的帽子盖在他的脑袋上,阮原一口气还没顺过来,就听见一声怒气冲冲的,

“开门!”

他想往门口看过去,脑袋却被池晋年的手按住。

“别看。”

池晋年低声在他耳边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顾琮和池晋年对视一眼,而后打开了门。

门外十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一个比一个表情凶狠。

“你们,哪来的?”

“这房里,有没有女人?”

顾琮一脸镇定,礼貌朝他们作个揖,

“军爷,我们是从洛州城来的。”

“家被烧了,我们三兄弟有幸逃了出来,借住在此。”

那士兵歪过头,目光打量着里面不动声色的两人,

“戴着帽子那个,把帽子拿下来。”

阮原眼睫毛颤动一下,池晋年还是那样稳稳揽着他的肩,空气一时陷入寂静,危险一触即发。

发觉池晋年正欲开口,阮原猛地用一只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在他怔愣之际另一只手撩开一处帽沿,露出了自己的脖子。

皮肤虽白嫩,却有喉结,是男子无疑。

“军爷,我家弟弟素来爱惜容貌,这次脸受伤了,才戴帽子不愿示人,请军爷谅解。”

那士兵看了池晋年缠着纱布还在渗血的手臂一眼,觉得这人说的不像有假,于是扔下一张画像,吩咐道,

“要是看见这女人,及时汇报。”

门刷地合上,顾琮捡起地上的画像,上面俨然一张阮原的脸。

池晋年拿过画像,不动声色将它折好,放在一旁。

“去买辆马车。”

“即刻启程。”

池承期对阮原执着至此,他是没料到的。

想到这里,池晋年眼眸暗下来,颤动着危险的光。

池承期,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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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没成。”

“无论用什么法子,连贵妃的身都近不了。”

池承期闭眼躺在长椅上,一个丫鬟给他揉着太阳穴。

见他没说话,那小厮又继续道,

“七爷,皇后娘娘又摔东西了。”

池承期这时才皱眉,睁开眼睛,眼中的疲惫和怒意比以前还要浓烈几分。

“她做什么,如此沉不住气,还想…咳咳…”池承期的怒吼还没完便被一阵突兀的咳嗽打断。

旁边的丫鬟急忙给他端来一杯水,跪在地上。

“咳咳…”

好一会儿,他缓过来了,深吸几口气,接过水喝了一口。

“兵马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小厮没敢抬头,

“回七爷,已是在准备了,如今,有八百精兵。”

池承期点头,

“好,吩咐下去,继续筹备。”

“然后备车,进宫。”

那小厮应下,往后退,再转身走了。

池承期站起身,身上的衣服已经大了一圈,显得有些松垮,他却没留意到,只抬头看着灰色的天。

一个还未出生的小儿,又怎么斗得过他。

皇位,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只能是他的。

如今不过是提前一点坐上去罢了。

笼中鸟,才最适合待在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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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原靠在池晋年怀里,身体任由马车晃动的幅度摇晃,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似的。

池晋年两只手箍着他的腰,没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话,情绪全数装在阮原看不到的眼底,自顾自汹涌。

马车突然停下,帘子掀开,露出顾琮的脸,

“王爷,前面有官兵在查。”

池晋年下意识低头看着小巧公子乌黑的发顶,像上次一样给他戴上帽子,手也收紧,

“直接过去。”

“如果有什么事,砍了马绳弃车。”

顾琮应声,放下帘子,马车又缓缓前进。

阮原的呼吸紧了几分,侧过脸抬起,正对上池晋年深沉的眼睛。

那双眼睛跟着他的动静垂下来,里面烧得正盛的火被一层深情覆盖。

而后他看着池晋年低下脸,嘴唇覆上他的唇,轻柔得可以融化萦绕在空气中的痛楚悲凉。

“别怕,无论如何会守住你。”

后脑勺一只手抵上,替他稳好帽子。

阮原点头,深深望进他的眼底,然后直起身,坐到了他旁边,两只手在宽大衣袖下紧紧牵着。

在你身边,我从未怕过。

“什么人,下车检查!”

车外陌生的声音响起,阮原侧过脸,那王爷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军爷,我两个兄弟受伤了,不便下车。”

“要检查的话,军爷隔着车窗看吧。”

窗帘一下子大开,外面一道突兀的视线闯入,落在池晋年愈发黑沉的脸上,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胳膊上,然后落在了里面那个戴着帽子的小巧身影上。

“你,摘下帽子!”

士兵把剑柄伸进去,往阮原那边指,那剑柄却霎时被一只手抓住。

士兵侧过头,正对上池晋年黝黑的眼睛,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着骇人的寒光。

“他脸刚刚受了伤,不便示人。”

“是男子,你们要找的是女人。”

池晋年轻轻撩起帽子的一角,露出阮原白皙的脖颈。

那士兵偏是个不怕死的性子,眉头一皱,

“你说有伤就有伤?”

“而且上头说了,现在即便是男人,长得像的也得带走!”

空气凝滞一瞬,池晋年抓着那人剑柄的手指收紧,开始因为愤怒微微颤抖。

突然,察觉到身边有什么动静,池晋年猛地侧过头,见那小巧公子把脑袋往里面一别,抬手做了什么动作。

心一惊,瞳孔一缩,再回过神的时候,那小巧公子自己撩起帽子的一角,脸上流下一条猩红的血柱。

池晋年深吸一口气,视线落在他藏起的那手上,看见那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支钗,尖锐的那头还沾着血。

愤怒在血管危险地蔓延,直抵心脏。

那士兵看着他脸上的伤,和周围白皙的脸庞一对比,更加红。

“里面那个,说句话来听听!”

“能说出来就放你们走!”

愤怒到达心脏,彻底爆发。

池晋年瞪大眼睛,猛地收手,抓着那剑柄一抽,银白的剑刃便霎时插在了那士兵的脖子上。

一条血柱喷涌而出,阮原猛地侧过脸,看着那人的血溅在池晋年的衣服上,胳膊上,有几滴腥臭着落在自己脸上。

“顾琮!”

旁边那人大喊一声,阮原听到帘外一道拔剑的尖锐响声,而后马绳崩裂。

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身旁那人紧紧捞住,提出了马车,视野中多出好一片猩红,一个白色的身影挥剑如雨。

阮原被池晋年放到马背上,看着那王爷一剑下去又一个人倒下,而后他跨坐在自己身后,抓紧缰绳,娴熟地一踢马肚,马惊叫一声往前奔去。

阮原瞪大眼睛回过头,看见顾琮留在原地,越来越多人朝他涌去,还有一批人追了过来,逐渐挡住那道白色的影子。

眼泪落在脸颊那道伤上,很疼,但是比起那些失去的生命,真的不算什么。

阮原咬紧下唇,又是无声的呜咽。

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重要的人了。

“他没事,他会跟上的。”

池晋年一只手环紧他的腰,轻声在他耳边说。

“下次别那么傻。”

“你身上,不能有一点伤。”

“知道吗。”

泪水模糊视线,空气被切割,在耳边呼啸而过,阮原闭上眼睛不再看着前方,用心去听身后那人的呼吸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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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晋王现在太落魄了,带着老婆东奔西跑…”

阮原【生气】:“不用你管!”

作者君【跪下】:“王妃我错了。”

池晋年【很拽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