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

身着华贵衣裳的女人手轻轻一挥,嬉笑一声,手中的箭便进了不远处的壶,惊飞一只麻雀。

“说。”

她没看罗祥,翘起小指又拿起一支箭。

“王爷说,娘娘是时候走下一步棋了。”

女人锋利的眉毛一挑,视线悠悠落在那太监的帽子上,

“好啊,好啊。”

“待在这里这么久,我好腻啊。”

说完抬起胳膊,往后招招手,在远处静候的宫女便上前。

“你去太医院,叫个太医来,就说本宫身子不舒服。”

那小宫女应着下去了,罗祥也低着头,和她一同离开了这高贵娘娘待着的亭子。

走了没多久,又听见那娘娘的轻笑声。

“什么?”

池承期猛地站起身,一把将跪在地上那小厮提了起来,揪紧他的衣领,

“这点事都办不好,你们干什么吃的!”

那小厮脸憋得通红,呼吸不上来,池承期把他往地上一丢,才侥幸活命。

“去!备车!进宫!”

池承期甩袖,黑着脸走出去,那小厮在原地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飞快跑出去备车。

马车在夜色中行至宫门前,池承期下车,直冲冲往皇后那处去。

刚跨过门槛,就看到桌上的水果点心洒了一地,宫女捡都捡不及。

皇后站着,两只手放在头上,双目通红,嘴里念着,

“完了…都完了…”

“等她生下孩子,我和期儿,都不用活了,不用活了…”

池承期愤愤走到她跟前,扯下她的胳膊,

“母后!”

“你在胡说什么!”

皇后的目光颤抖着移到他脸上,而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胳膊,眼泪流成瀑布,

“期儿,期儿…”

“她,她有孕了,有孕了!”

池承期握紧她的手,一脸坚定,

“我不会让她生下来。”

“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们母子。”

“以前是,现在也是。”

皇后哭出声,额头枕在他肩上,头上的发饰晃啊晃,

“皇上让她去行宫养胎,我们还能做什么?”

“母后,你怎么糊涂成这样!”

池承期心痛地闭上眼睛,揽住这个愈发消瘦的女人,

“她离这里越远,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这件事,放心交给儿臣。”

他睁开眼睛,眼前出现那个矮矫上妖媚的身影,还有那个威严的男人。

如今他才明白,他原先引以为傲的地位和自信,都是那个男人的施舍。

他和母后,只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

而那把龙椅,才是唯一稳妥的保障。

“母后,儿臣一定会,不顾一切坐上那个位置。”

“这样就没有人能再摆布我们,这样我们才能,不用担惊受怕。”

“父皇,”池承期收紧手指,眸色一黯,“是他先抛弃我们的。”

————————

阮原一身轻便的束身服,清爽的公子打扮,眼睛盯着前方那个靶子,手拉开弓,嘴角和下巴都高高扬起。

以前他装哑巴,如今他真哑了,却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是那个名动洛州城的美人,而是一个平凡却逍遥自在的公子。

“抬高点。”

池晋年站在他旁边,一脸严肃。

旁人看来是严肃,他看来却是万分深情。

阮原依言抬起胳膊,手指张开,那箭便飞出,直直插到靶子上,离靶心只偏了一点点。

“不错。”

“夫人学箭,有天赋。”

池晋年笑眯眯揉了揉他的头发,阮原侧过脸,看出他是真的很开心。

而后这王爷径直走到靶子跟前,抬手拔起,把靶子重新插在了十米外。

“明天,再远一点。”

他背过手,朝这边转过来,看着阮原。

小巧公子全盘接下他的视线,摇摇头,又从旁边的箭筒抽出一支箭,正对着那个挪了位置的靶子。

池晋年没有动,贴着靶子站着。

顾琮远远看见这越发嚣张的公子拿王爷当靶子,有些惊讶,他停下脚步,看着那支箭稳稳插在靶子上,连自己都没发现嘴角微扬。

半个月以前,还连靶子都碰不到呢。

“参见王爷,王妃。”

他走过去,走近那小巧公子的时候自动垂下视线。

池晋年从靶子那边走过来,拿过阮原手里的弓,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瞄准靶心,没有看顾琮。

“说。”

“贵妃娘娘有孕,皇上下旨送到行宫养胎。十日后启程。”

阮原侧过脸去看池晋年的表情,他深邃的眼睛无比平静,松手,那箭便直直插进靶心。

“如此。”

“你去跟着,护住她,别露端倪。”

说完侧过身看着顾琮,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顾琮点头,答应一句,而后走开,转身的那一刻听到身后那个男人对小巧公子说,

“这地方太小,明天我们出去,带你好好放风。”

顾琮的瞳孔轻颤一下,眼前出现那小巧公子骑在马背上的画面。

他娴熟地拉着缰绳,在这块平地上骑着马奔跑,一圈又一圈。

是啊,这地方的确太小了。

不用想也知道,公子听了这话肯定笑得比天上的艳阳还灿烂。

—————————

贵妃娘娘出宫的队伍很长,几百个士兵跟着,把那顶华贵的马车护在队伍中央。

池承期站在高高的宫墙上,黑夜包围,看不清他的脸。

一道清晰的声音划破空气,

“恭送贵妃出宫———”

而后便有一束花火升起,在天上炸开。

炸开的那一瞬,照亮了他阴沉的视线。

今年,他就满十八了。

原以为十八岁,他会在父皇和母后的拥护下顺利入主东宫。

可现实的十八岁,他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盯着一个还未降世的生命,算计着活下去的机会。

有那么一瞬间,身边好像扬起了黄沙,炽热焦灼心扉,他好像懂了池晋年。

生在帝王家,哪有人能安逸一生。

光是活着,都要脱一层皮。

————————

数以千计的步伐声混着枯叶破裂的痛嚎在山间响起。

一支箭嗖地飞过,插在了马车的窗沿上。

几百人的拔剑声一促即发,顿时看不清的箭雨袭来,有人挡开,有人倒下。

黑衣人迈着大步窜进视野,穿着盔甲的士兵喊叫着上前,不一会儿,宁静的山路血腥味弥散。

那辆马车停在断开的队伍中央,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车身在微微震颤。

突然一抹亮丽的白影从空中跃至车顶,在士兵们的警告声中掀帘进了车。

坐在车里的娘娘睁大眼睛,不是惊恐,而是闻到血腥味的狂欢。

顾琮从袖管里掏出一块厚布,在她张大嘴巴扑过来的那个瞬间往她嘴里一塞,而后抓住她的腰,脚一蹬带着她冲出马车。

众人一滞,抬眼看见那抹白色稳稳搂着娘娘,跃上树枝,转瞬之间消失在黑夜里。

“追!”

黑衣人们即刻放弃和士兵们缠斗,往顾琮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往前追了十几米,那漆黑一片的山路上突然弥散一股香味,拼命奔跑的人们停下,而后接二连三倒在原地。

芬芳的迷雾中,站着两个人,一个白,一个红。

红色的娘娘失了智,就着黑夜露出一条长长的尾巴,指甲骤然变长,染了血一样猩红。

她扑向前面的白衣男人,电光火石之间那男人出现在她身后,眼睛和她一样瞪圆,瞳孔收缩成一条妖异的线。

她在空中转身,尾巴钩上他的腿,一只手往他脖颈打去,那男人歪头一避,而后抓着她的衣领,往后提的同时一脚踢到肚子上。

那娘娘被踢中,往下落的时候却被一条厚实的白色大尾巴护住,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又被塞上涂了药的布。

她最后警惕地看了这男人一眼,闭上眼睛。

男人把她横抱在怀里,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头一抬,几百只白狐从黑夜中跃出来,眨眼间那些人便被拖进了树丛。

雾气散去,除了天上那轮明月,没人看见男人的尾巴。

贵妃娘娘路上遇刺,不知所踪。

众人恐慌至极的时候,那娘娘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行宫。

黑夜里有谁叫嚣着发了疯,又有谁在暗处扬起了嘴角。

——————————

“上马。”

池晋年牵着两匹马过来,阮原踮起脚给他戴上准备好的斗笠,男人顺势把手放在他腰间,轻轻往上一送,公子就上了白马。

池晋年扶稳斗笠,翻身跨上前面那匹黑马,一只手垂下来,攥着的绳子连着后面的白马。

阮原抓好马绳,看着那男人回过头来,把绳子从手心缠上手腕,对他道,

“你在这竹林摔过跟头。”

“这次别怕,我牵好你了。”

阮原喉结一动,微微压下斗笠挡住逐渐火热的脸庞,任由那男人坐在黑马上,轻喝一声前进,拉着自己的白马。

两匹马慢悠悠行进竹林,听不见那次呼啸而过的阴郁风声,唯有前面那人挺俊的背影,和他手上的绳。

视线随着马蹄落地的声音晃晃悠悠,阮原一下子竟觉得,池晋年手上缠的是自己这颗跳动的心。

王府院里的槐花不知道落尽了没,但他心里那颗树,总归起死回生,四季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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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碧瑶:“少爷不见了,不见了,啊——”

阮祐:“哥,哥——你不会死了吧!”

阮原【冷汗】:“完了,忘记报平安,在客栈待得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