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画,王爷呢。”

阮原坐起身子,轻轻问了一句。

“回王妃,王爷一早便去处理政务了。”

知画给他披上一件薄衫,扯出一个笑容,语气轻柔,好像在安抚一个小孩。

“好。”阮原点点头,看着知画端了一盆水来,打湿手帕,给他擦手。

“王妃,碧瑶和阮公子来看你了。”知画又轻声说,“已在院子里等着了。”

“好,好啊。”阮原扬起一个笑容,看起来那么真挚,穿好衣服,洗漱好,早膳都没用就出了房间。

碧瑶和阮祐坐在那颗槐树下面的石桌旁,看到他出来,笑得很难看,说是哭还差不多。

“参见王妃。”

两人行礼,阮原拢拢外衫,在他们旁边坐下,牵起碧瑶的手,

“你们最近可好?”

“好,很好。”碧瑶拼命控制着情绪和眼泪,“王妃呢…王妃,好不好。”

阮原脸上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当然好,你看,我院里槐花开了满树。”

碧瑶突然低下头抽泣一下,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多了两行泪,

“王妃,”她攥紧阮原的手,“在王府待了这么久,很闷吧。”

“跟我们回家看看,好不好。”

阮原用手帕替她擦擦眼泪,摇摇头,

“不闷。”

“我回去了,王爷怎么办。”

“王爷看不到我,会难过的。”

碧瑶抓紧他的袖口,眼泪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知画怕她憋不住,赶忙上前来扶起阮原,

“王妃,先去用早膳吧。”

“王妃身子不好,碧瑶和阮公子不便久留,再坐会儿就回府吧。”

碧瑶看着那两人进了房门,哭泣才爆发,歪在阮祐怀里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把这一槐树的花都给哭落。

过了一会儿,那知画独自出来,看见他们还在坐在那里,眼泪也下来了。

“知画姐姐,你能不能劝劝。”

碧瑶扯住她的胳膊,“这王府差不多要空了,他在这府里,哪有人照顾啊。”

“放心,我会尽心照顾。”知画眼眶通红,“这府里还留了些无处去的小厮丫鬟,王爷也留了不少银钱,够用上好些日子。”

“就算日后不够了,府里还有不少值钱东西,大不了拿去卖了。”

“大夫说王妃受了刺激,一下子失了神智,如今不好违了他的心思。”

“只要王妃一日想留,我便跟着留一日。”

碧瑶和阮祐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回了阮府。

那天下午阮原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好久,看着风一阵阵把槐花吹落。

知画站在旁边跟着看,好像一下子又看到王爷和王妃两个人坐在这槐树下的模样。

王爷一身黑衣,王妃一袭轻衫,王爷把头枕在王妃肩上,王妃把头靠在王爷脖子上。

“知画,怎么好久没有见到如画了。”

阮原突然问。

“回王妃,如画…”知画下意识哽咽一下,“如画有急事,王爷让她回乡了。”

“王妃坐了好久,我扶王妃回去歇会儿吧,点了安神香。”

阮原任由她扶着,回了床塌上躺好。

听到知画掩上门的那一刻,眼泪才夺眶而出。

王爷死了,如画一悲之下自尽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其实他哪里痴了傻了,不过是想再从别人口中,听听那人的消息罢了。

—————————

这天晚上,知画看着阮原睡下,替他熄了灯。

阮原一个人躺在**,闭着眼睛,不多时窗口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有人接近他的床。

他坐起身,听着这声音,比起害怕,期待竟然第一时间溢满眼眶。

他多希望,接下来看到的会是池晋年那张锋利俊朗的脸,接下来听到的会是他那句低声的“夫人”,尽管他知道那人从来不需要走窗。

一个黑色的身影闯入视野,抬手想去抓他的胳膊,却骤然在空中停下,动作改成一句轻唤。

“瑛儿。”

阮原愣了一下,睁大的眼眶泛起一层透明的晶莹。

再见到方世芸这个人,想起的竟是那个雪天他和池晋年在城楼上,紧紧搂着对方。

他记得池晋年说他是不杀方世芸的理由,记得他说他爱他更胜一筹,是啊,越是更胜一筹,如今就越疼痛入骨。

“瑛儿,和我走。”

方世芸又说了一句。

阮原轻轻抬眼,借着一点窗外闯进来的月光对上他的视线,那里面的悲怆让方世芸浑身一震。

“你要带走的,到底是阮瑛还是阮原。”

“阮瑛,早在你娶连家小姐的那一刻就死了。”

“而阮原,”他的瞳孔剧烈颤动一下,眼泪毫不留情地滑下,“早就爱上别人了。”

方世芸凶狠地摘下面罩,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穿着松垮薄衫的人,

“爱?”

“你爱谁?晋王?那个北蛮?”

“他不是北蛮!”

阮原突然抓起枕头朝方世芸砸过去,力气虽小却没留情,一双眼睛流着眼泪愤怒,一颗心脏砰砰跳着悲哀,

“他若是蛮,又怎会留下你的命!”

方世芸猛地抓住阮原的手腕,攥紧,声音有点失控,

“你爱不爱,他都已经死了!”

“阮原,你清醒一点!”

阮原粗暴地甩开他的手,力气让方世芸都有些惊讶,

“我知道他死了!”

“可我生是他池晋年的人,死是他池晋年的鬼。”阮原的声音疯狂颤抖,眼神却多出一股绝望中催生的狠戾,

“方世芸,你如今带不走我。”

“既然活着,就活得离我远点,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方世芸深吸一口气,有些蛮横地抱住阮原的腰扛起,任由阮原的两只手重重锤打他的背,

“我不知道那个北国人给你吃了什么药,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北国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们,和他们,无法共处。”

阮原拼命挣扎着,视线落在越来越远的那张**,看着他和池晋年搂着对方入睡的过往,哭得歇斯底里。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跃进房里,飞快跑到方世芸跟前往他胸膛一击,方世芸一声吃痛,阮原滑下来的时候却下意识伸出手护住他小巧的身躯。

可阮原却下意识抓起旁边桌上的花瓶,朝他砸过来。

方世芸躲过他手中的花瓶,却没躲过他的泪花。

那个白衣男子挡在阮原身前,手中一柄闪着光的长剑,

“何人欲伤王妃!”

王妃,是啊。

阮原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是北国人的王妃,和他这个亡国罪臣又怎么能一样。

我们,以前是我们,现在却不是了。

方世芸一只手捂着胸膛,却不是刚才被顾琮打的位置,而是心口。

他最后再看了那人身后的阮原一眼,看他紧攥着桌角,看他的长发倾泻而下,看他两行眼泪流得汹涌又惊恐,转身跃到墙头融进夜色里。

他以为阮原嫁进王府是身不由己,以为他每时每刻都想逃脱这北国人设下的屏障,却独独没想过,阮原心甘情愿。

一个人不顾一切回来救他,最后还是一个人走了。

————————

阮原看着方世芸那身黑衣消失不见,攥紧的手指骤然放松,往旁边一摆,又打碎一个花瓶。

情绪被扎开一个大口子,他看着满地尖锐的花瓶碎屑,眼泪怎么都收不住。

顾琮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他哭得死去活来,地上那些碎片统统扎进心房。

“王妃,这地上都是碎片,别划伤脚了。”

他忍住在心里作妖的悲伤,两只手朝面前那小巧公子伸过去,恭敬地垂下视线,征求他的同意。

阮原摇摇头,看得出在努力收敛情绪,

“无妨。”

说罢就要光着脚重新往**去。

顾琮视线落在他披散的长发上,心一横,一只手揽过他的腰,另一只手往他膝盖处一抬,这小巧公子就进了他怀里。

没有反抗,也没有惊讶,失了魂一样。

“冒犯了。”

“地上有不少细碎扎人,还是顾某送王妃回去吧。”

阮原没有回答,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却攥紧。

“顾公子,为什么在这里。”

顾琮往前几步,把他小心地放回床塌上,

“回王妃,顾某偶然听说王妃还留在王府,担心奸人作祟,便擅自过来了,王妃恕罪。”

阮原一直垂着眼睛,泪痕加重了他脸上的疲惫,

“王爷没了,顾公子也不用再叫王妃。”

“你特意来这里护我,有心了。”

这时门口慌张跑进来一个人,两人循声望去,见知画手里拿着一把锄头。

“王妃!”

她看到阮原安稳坐在**,松了口气,越过那些碎片跑过去,攥着阮原的衣袖哭哭啼啼,

“王妃…王妃没事就好…”

阮原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道,

“无妨,梦魇打碎了两只花瓶,不用担心。”

“你回去睡吧。”

知画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是,奴婢去把碎片扫了,奴婢告退。”

阮原看着她打扫完离开房间,强撑出来的淡定才破防。

“顾公子,”

他见顾琮要走,对着他的背影说,

“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其实是盼着你和我说,王爷没死,他派你来护我了。”

顾琮倏地停下脚步,却没回过头,听着身后那人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同王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爱过他。”

“这辈子,我再没机会同他说,是骗他的。”

阮原说到这里,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顾琮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来,对上那人通红的眼睛,

“待在王爷身边注定凶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会留下吗。”

阮原悲怆地扬起嘴角,想起那个人的脸,

“刘似烨死了,王爷若再没了我,会孤单的。”

“他说过要教我骑马射箭,带我驰骋疆场,同我潇洒四方。”

顾琮垂下视线,点点头,弯下身子,

“顾某明白了。”

“有没有王爷的吩咐,顾某都会来这里。”

“作为顾琮,作为阮公子的友人,护你周全。”

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消失在房门外。

空气中悠悠传来一句,

“王妃,祝安。”

-----

作者有话要说:

方世芸:“各位看官,怎么样才能带阮原走,还请出谋划策。”

碧瑶【扔石头】:“你带个屁啊你!”

阮祐【鞠躬】:“不好意思各位看官,家妻看到方世芸就追过来,走错了。”

碧瑶:“各位看官,怎么样才能带少爷回家?”

阮祐:“对哦,同问。”

池晋年【斜眼】:“带个屁。”

作者君【突然冒头】:“池晋年你不要学她说话!人设崩坏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