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从阿蕈的意志,在一定程度上,是祁渊走投无路的选择。

留在沃伦的隔离室死路一条,然而仅凭他自己的力量,他无疑会在出逃过程中死在随便哪个杂鱼的枪下。

那时的他无助到近乎绝望,无比希望封喉能像在密林时那样站出来,穿越火海,告诉他没事了。

可他一直没有出现,祁渊只得带着被抛弃的怨恨选择阿蕈,成为所谓的密林主宰。

如果封喉能早来哪怕一点,迎来的都将是另一个结局。

阿蕈说,成为邪神,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或许他说得对。

因为现在,封喉就躺在他身边均匀地呼吸着。

可祁渊仍旧觉得空虚,他感受不到封喉的爱意。

或许这就是成为邪神的代价。

能够得到很多人的服从,出于恐惧、瞻仰、扭曲的心智,但唯独没有爱意。他不可能再回到有父亲相伴的“童年”。

“即便如此,你仍要留着他。是因为他用起来很爽吗?”

阿蕈的出现可谓是阔别已久,尤其是如此清晰的话语。

“你少管我。”祁渊暗暗回怼,“我以为你不会再如此直接地插手我的思绪。”

“的确本该如此,毕竟我们早就融为一体。现在你听到我的声音只有一种解释,因为你动摇了,你企图背叛我,背叛密林。我们再一次变得割裂。”

“何来背叛?我的意志才是主宰。”祁渊将手探向封喉的额头,还在烧,但是没那么烫手了,“况且我没打算离开密林,也没打算与人类停战。”

“是吗?可现在林内遍布蛀虫,而你只是袖手旁观。”

对于那些名义上是特遣队,实际是敢死队的成员来说,没有杀伤力的恐吓几乎够不成威胁。

祁渊感受得到,他们正决绝地从四面八方持续深入。他的确在为此躁动不安。

“最好的恐吓是死亡。”

“这是送上门的菌化人大军,你到底在等什么?”

“你非要重蹈覆辙,等到没有还手的力量,才开始后悔吗?”

阿蕈在颅内叫嚣,祁渊开始感到头痛欲裂。

“难道你还想回到沃伦的囚室?”

沃伦带给他的创伤实在太大,像烙铁留下的夸张烫痕,永远不会消失。

“安静点!妈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男人进密林的理由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妹妹,你知道的,他的口袋和胸前项链里都装着妹妹的照片,他的心从来不在你这里。”

“你敢说他不会在和特遣队成员汇合后就弃你而去?他若真的只在乎你,又何必去在意他人生死。”

密林起了浓雾,祁渊意识不清,他的颅内充斥着各种尖啸。

他摸索着朝软石靠近,希望谋求片刻安宁,然而终究还是先一步堕入梦魇。

雾更浓了,昏暗光线下的树影在不经意间变得扭曲,预示着一场灾变。

不知过了多久,祁渊被水滴声唤醒,周围强烈的血腥味告诉他那并非是普通的水。

果然,身下的特遣队成员被他开膛破肚,已然没了生气,只有四肢时不时**一下,大约很快就会转变为菌化人。

周围还有好几具狰狞的尸体,是整个小队在短时间内被团灭,甚至没来得及打出一发子弹。

随着触手状的藤蔓慢慢缩回阴影中,树影回归了原样,只剩还没来得及化开的雾。

“对,这才是正确的。”

祁渊茫然地站起身,心中只想着破坏了和封喉的约定。

“可我……我不想这样……”

“自从男人回来,你就变得优柔寡断。你果然还是抵抗不了他的骗话。当然,留这样一个玩具在身边没什么不好。你不用杀了他,只需要拔了他舌头,又能他安静一点,又不妨碍他低喘时发出几个好听的音节。”

祁渊消失了几天,然后才浑浑噩噩地回到村落。

他一脚踹开木屋的门,想要不由分说地把封喉扑倒。可空无一人的房间让他如同坠入冰窖。

封喉呢?

他到哪儿去了?

这下不需要阿蕈的怂恿,祁渊就有了濒临暴走的感觉。他咬紧牙关,脚下的阴影形状变得诡谲,雾气又涌了上来。

“祁渊,你回来了?”

积怨与怒气戛然而止。

回过身,封喉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抱着几段木材,正缓慢又悠闲地朝他走来。

祁渊愣怔地看着封喉,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抱歉,我实在是有点闲,于是打算试着用背包里的工具修缮一下木屋。”封喉主动解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铺个地板、补个屋顶之类的,毕竟……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他侃侃而谈,问祁渊想怎么安排室内布局,需不需要扩建房屋,畅想可以扩建一块区域,专门用来养蘑菇。

似乎是后知后觉自己言语轻率,封喉干咳了一声,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的一厢情愿,我只是……想让这木屋更像家。”

一辈子。

家。

祁渊有所察觉,但不够明晰。

“你病好了?”他像是故意忽略了封喉的一番长篇大论。

“没完全退烧,不过好多了。”封喉说,“你忙什么去了?方便讲给我听吗?”

祁渊神色一沉:“如果我说我杀了几个特遣队成员呢?”

封喉短暂愣住。

虽然知道自己无权责备祁渊什么,但语调还是变得压抑忧郁:“他们……触碰了你的底线吗?杀了信徒,或者别的什么?”

不是指责,而是反过来关心他的情绪状态。

祁渊极力克制,不让自己流露出动容。

他扬起下巴道:“我的底线就是不欢迎任何人进入密林,这里是我的地盘。”

封喉将木板放在脚边,放松肌肉:“那么是不是可以试着不在扩张密林、任由孢子弥散呢?人们也需要家,没必要这么……赶尽杀绝。”

祁渊厌恶听他劝自己善良。

不曾被爱过的邪神是没有能力拿出善意垂怜他人的。

“可他们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吗?”祁渊反驳道,“你根本不知道在死亡边缘徘徊是什么感受,我几乎被那火焰烧得灰飞烟灭了,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的组织开始复生,期间不过是几块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碎肉。如果不是靠着我自己逃出来,这样的折磨还不知道要经受多少次。而你呢?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带我走出密林之前你是怎么跟我承诺的?现在你倒是跑来劝我手下留情了?”

他的情绪逐渐激动。

他一直如此,像一根绷紧的细皮筋,无论哪一头施加些力,就濒临崩溃。

封喉也意识到自己劝他放下恨意为时尚早,祁渊的情绪还没能足够安定。

“我明白,毫无疑问是我错了,所以我才在这里弥补——”

“你拿什么弥补?”祁渊近乎咆哮,他一把扯过封喉的衣领,从他口袋里拽出照片,“我要你爱我!而你呢?你来找我的根本目的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你仍然是为了你妹妹!为了她你不惜用生命来拖住我!”

他承认了,所谓的折磨、支配、征服……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填补爱而不得的空虚。可到最后空虚依旧,只有猜忌和憎恨作伴。

封喉故意沉默了一会儿,以便让自己接下来轻柔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眼都能够被听清——

“祁渊,爱有很多种,不是只能给一个人。就像你从祁怀瑾那里得到的,和渴求我能带给你的,一定是不一样的。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这次进林只为了你。”

“是吗?”祁渊捏住相片,作势要将人像撕开,“可我是自私的。封喉,我和你妹妹,你只能选一个。”

封喉缓缓摇头,面露哀伤:“我做不到。我知道你想听什么答案,但如果我那么说,才是骗你的。”

其实不用选,祁渊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对,你和父亲当然不一样。”他凄凉地笑了笑,用力将相片撕成两半,“每个人都同时爱着很多人,但无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