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母装作相安无事小十年,晋晔以前没有想过会有彻底摊牌的一天。

当年因为被催婚他出了柜,沈知韫不死心地给他找过女生与他相亲,被他拒绝了两次,第三次沈知韫不再出面,换成晋文钊,像是公司领导找下属谈心谈话,给下属解决终身大事,那一次不欢而散,如果不是公共场合晋文钊险些掀桌子,还被周呈给撞了个正着。

这之前他一直没有完全强硬,周旋着应付,打太极或者干脆以工作为借口,因为不觉得自己需要彻底激怒父母,反正他也未见得会遇上一个可以谈恋爱的人。

可现在不一样了,偏偏他遇上了。

不过公司那个想以他的性取向为把柄打压他张主任及他那一派的人反倒是阴差阳错帮了他的忙,那张暗示他是同性恋者的照片被放到高新园区的论坛上,渐渐整个集团都知道了,彻底撕开了他与父母之间装模作样的那层薄纱。

当初他对着晋文钊坦言了喜欢周呈,对沈知韫明说就是喜欢男人,算是已经给晋文钊和沈知韫做过心理铺垫,今天他要讲的事情不至于让晋文钊和沈知韫过于震惊,但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晋晔还是绕去药店买了瓶速效救心丸。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晋晔几乎和晋文钊一块到的家,父子两个在停车库遇到,晋晔主动打招呼:“爸。”

晋文钊收起车钥匙,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嗯”了声:“先上楼吧。”

沈知韫近两年稍微没有那么忙了,今天没有加班,休息在家,客厅放着一张碟片,是当代昆曲名家的唱段合集。

茶几上摆着一个果盘和一个点心盘,晋晔低头换鞋,在沈知韫关掉碟片机之前听出来:“牡丹亭?”

沈知韫“嗯”了声,她明明很喜欢,也比普通的昆曲爱好者要懂得深一些,可从来不愿意承认这是她的个人爱好:“没事做,随便听听。”

晋晔脱掉风衣挂在衣架上,踩着拖鞋走进客厅,坐在一侧的小沙发上,喊一回家就要去书房的晋文钊:“爸,您也过来坐。”

“我上去找份文件,答应老张给他发的。”晋文钊先拐进卫生间洗手,又说,“今天怎么想起来回来了?听说你们这两天很忙。”

看来虽然因为“同性恋绯闻”事件几乎冷战,但晋文钊仍旧始终关注他的情况。

晋晔摩挲着撞在裤子口袋里的那张照片,还是先起了个平和的话题:“是,快到年底,项目上的事情很多,七七八八的杂事也不少。”

晋文钊说:“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沈知韫递过来一个西梅,接话道:“如果有什么拿捏不准的,也可以给我和你爸爸打电话。”

晋晔把那颗西梅吃了,吐掉核,才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的路够顺了,升得也够快了,已经不知道招了多少人嫉恨。”

沈知韫端庄地坐着:“有能力总归是要招人嫉恨的。”

晋晔拐着弯点到了正题上:“上回我的照片被挂上论坛,闹了那么大,就是我挂职空降到项目组,挡了人家那一派的人的路。”

这是晋文钊和沈知韫都不想提起来的话题,刚发完一封邮件从书房走出来的晋文钊顿住脚步,沈知韫也沉默一瞬。

晋晔仿佛没有看见父母的异常,接着说:“所以路太顺未见得是好事,人家说的是事实,我也没什么能反驳的。”

还是没人接话,晋文钊走到了客厅,在和晋晔对着的另一边小沙发坐下,一家三口坐成了个“品”字,谁也不挨着谁,跟不熟似的。

这下晋晔也不说话了,从茶几上又够了颗西梅吃,挺甜的,他目光四下看了看,在垃圾桶里看见楼下水果超市的包装袋,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回去也去那买一包给周呈带回去。

半晌,晋文钊先打破了沉默:“喊了你两回不回来,今天特意提前问我们在不在家,是有什么话说?”

到最正题了,晋晔将西梅核扔了,擦了擦手,摸出来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

他放到茶几上,是张没精修过的原生态合影,照片上他蜷着腿坐在沙发上,周呈靠在他肩头,两个人亲密但并不算暧昧,却也能看出来是谈恋爱的模样了。

他说:“我跟周呈谈恋爱了。”

照片摆在桌子上,里面甜蜜的氛围与此时晋晔家里沉默诡异的气氛形成强烈对比,沈知韫和晋文钊谁也没有去动那张照片,但一家人已经拉锯了一个月,所以也没有太多震惊或者无法接受的激动。

这一次是晋晔先打破沉默,介绍周呈说:“他比我小八岁,Z大大四的学生,性格很好,人也很善良,我以前没有想过自己能有运气碰上这么好的伴侣。”

说完他看着晋文钊和沈知韫,其实虽然之前没完全摊牌,可也因为这件事情争辩过很多次,大到同性恋情带来的社会问题,小到他个人的名声和前途,再到他们无法生育子嗣等现实问题,谁也无法说服谁。

晋文钊问:“你想清楚了?”

那张照片摆在眼前,晋晔看着照片上周呈的脸,说:“我一直想得很清楚。”

其实不看照片晋文钊也知道对方是谁,当初两个人的照片挂在过论坛上,他看到过那个小伙子,但晋文钊还是看了晋晔摆在茶几上的照片一眼,离得远,看不真切,只是感觉晋晔应该是来真格的了。

他手掌扶在沙发扶手上,沉着脸问:“想得很清楚,很好,我和你妈妈你都不考虑了,前途你也不考虑了,是么?”

又回到了争论过无数遍的问题上,晋晔不想再说“不是你们觉得好的结论才算我考虑过了”,他只是“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握紧了刚刚买的速效救心丸的小瓶子,又补充道:“我已经见过周呈的父母了,他们接受我们。”

刚刚还强忍着的晋文钊被这一句激怒了,沈知韫也露出来不可置信的表情,而晋文钊声音抬高,呵斥一样,说:“他们这是不负责任!小辈乱来,长辈就应该规正,难不成支持就是对你们好?!”

这个反应在晋晔的意料之中,他太过了解自己的父母,任何与他们的观念相悖的想法都不会被他们接受,固执且坚持,难听一点讲几乎是冥顽不灵。

大约是太过习惯,晋晔除了熟悉的无力感,没有太多感受,平静地说:“爸,妈,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世界上也有完全包容和接纳自己儿子的父母,还有今天带合影过来,是因为我见过了对方父母,你们作为我的父母也有权利知道我的另一半是谁。”

他顿了顿,又说:“可是说实话,你们不是很有权利干涉。”

晋文钊被他气得手直抖,沈知韫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去抽屉里面翻小药箱,晋晔赶在她之前拿出了提前买的药,扶住沈知韫:“妈,你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一人几粒速效救心丸压在舌根底下,沈知韫终于发出一声发愁且难过的叹息:“晋晔,你是为什么啊……”

没法解释,晋晔看着父母被自己折腾成这样也很难过。

他将茶几上的照片收起来,别过头去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转回头来,轻声说:“我也很想得到你们的祝福,也很想我的爸妈接纳我,但是我都不敢带他来,只敢拿一张照片给你们介绍介绍他。”

还有一个多月他就满三十周岁了,却撑不住红了眼睛:“可是我也只是喜欢他,想要拥有自己的伴侣共度一生,妈,你和爸又是为什么啊。”

没人再说话,一家三口还是“品”字形坐在沙发上,直到晋晔的手机响了,是周呈打来的电话。

沉默快十分钟,再多情绪也整理好了,晋晔立起来,嘱咐沈知韫:“妈,你和我爸要是不舒服,及时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他从衣架上拿了自己风衣,拉开门走出去,下楼坐进自己车里,才把电话给周呈回拨了回去。

电话两头的情绪全然不同,周呈那头儿听上去很兴奋:“你快下班了吗?”

晋晔搓了把脸,“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有什么异常地开口:“开车回去的路上了,给你买了西梅,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周呈兴冲冲说:“别买了,吴放约我们去吃自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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