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猫着腰试图把裤子提起来,但双手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很快他又发现是课桌椅挡住了他的手。

徐老师正在检查背诵,一个一个来,从前到后。他顾不上回头,但知道旁边那排已经检查到最后一名同学,等那个同学回答完,就轮到他了。他又急得快哭了,拼命想把裤子提起来,一边使劲儿回忆老师的问题是什么,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那名同学已经坐下了!轮到他了!该由他站起来回答了,所有人,老师,同学,所有人都看着他!

秋辞崩溃地发现原来自己不仅没有穿裤子,竟然连上衣都没有。讲台上的徐老师衣冠楚楚,周围每一个同学都整齐地穿着校服。只有他在教室里光着身子,就连一直盘在脚腕上的裤子都不见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依照规则行事。

不能耽误大家的时间,不能违法规则。秋辞就像驼背的老头子一样躬着背哆哆嗦嗦地起立,可笑地试图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身体。

这时旁边递过来一件校服,他忙接过来,余光看见是他的同桌席扉。他忙把席扉的校服披到身上,席扉也伸手帮忙。也许是因为有人相助,这次衣服穿得格外顺利,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穿好了,连拉链都拉上了,遮住他**的身体。席扉的校服大,把屁股也一起遮住了。

一直缠着脑袋的压迫感消失了,秋辞如释重负,同时睁开眼睛,看到黑漆漆的现实。

不是在最害怕的时候被吓醒的,所以这次醒来后没有那种心脏狂跳的难受的感觉。他伸手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拧亮了些,又躺回去,轻轻地翻个身,在微光中看盛席扉的睡颜。

睡得真香。秋辞得稍微忍耐一下才能忍住别去摸他的脸。那张脸在熟睡时总散发出诱他抚摸的吸引力。

刚才那个梦太逗了,竟然梦见席扉是同桌。秋辞不禁笑起来,随即又觉得惆怅,他那会儿哪还有同桌呀!

忍不住继续想梦里面的席扉,是初中那次见到的高中生席扉,穿中学校服、还是细长竹竿型的席扉。要不是因为做了这样的梦,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那一眼给他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他看了会儿盛席扉睡觉的样子,又伸手去够手机,想看看是离睡觉时间更近还是离起床时间更近,却不小心把手机碰到地上。忙去看席扉的脸,还好没有被吵醒。

可他自己受了惊,更睡不着了,又躺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下床去了趟厕所,之后又去客厅喝了杯水,再蹑手蹑脚地回到**,小心翼翼地躺好,生怕吵到旁边的人。等他万分小心地找好一个舒服的睡姿,却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清醒了。

灯已经关上了,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黑暗,可以自在地欣赏席扉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慢动作似的伸出手,在席扉脑袋上方慢慢地抓了两下,再往自己脸上贴一贴。这是在管席扉借一两只瞌睡虫。

这时席扉嘴巴动了动,伸出胳膊把他搂住,嘟囔一句:“闭眼……睡觉。”秋辞揪着心听他的呼吸声,发现和刚才熟睡时一般均匀,好像那只是一句梦话,并没有被打扰清梦,这才放了心,听话地闭上眼。

他阖眼躺在席扉的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心跳的声音直接通过胸膛和耳廓传进来,有点儿响,秋辞心想:“完了,这么响更睡不着了。”可又舍不得从这个怀抱里出去。但实际上他很快就在这心跳的白噪音里睡着了。

因为秋辞还没告诉过盛席扉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和衣而眠的,之后他决定与命运抗争,才将睡觉时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减到只剩一件浴袍。所以盛席扉很难猜到他从秋辞身上剥下的那件浴袍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像他很难猜到自己烙进秋辞皮肤里的拥抱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秋辞问盛席扉对半夜说的那句话有没有印象。盛席扉完全不知道,觉得自己昨晚睡得和往常一样好。

盛席扉的三十岁生日是回出租屋庆祝的,说给朋友们听的理由是秋辞这边厨房还没弄好,真正的理由是这边只有一张床。

那天人多,就依照惯例吃的火锅。盛席扉觉得秋辞也有股痴劲儿,一定要自己做长寿面,因为外面卖的不够长。

盛席扉深感意外,问:“你也信这个?”秋辞只抿着嘴笑,眼睛盯着屏幕里的做饭博主学做“一根面”。没有比这更长寿的了。

他在盛席扉生日的前一天下午就开始倒弄,把醒好的面团一点一点耐心地搓成条,不断,然后一整根蚊香似的盘进大号的玻璃盆里,第二天抱去出租屋。众人一见都赞叹不已,直呼扉扉过生日好有牌面。

往锅里下面条的时候,秋辞站在离锅最近的位置操作,大伙都站起来围观,还举起手机拍照。盛席扉作为寿星紧挨着秋辞站着,看他一手托着面条,另一只手用巧劲儿把面条抻细,下进煮沸的锅里。

因为是第一次做这活,秋辞每一下都格外小心,抻面的动作比绣花都细,保证面条始终不断。火锅热腾腾的香辣的蒸汽漫到盛席扉脸前,他透过白色的汽看着秋辞的脸,心里也跟那火辣的锅底似的热嘟嘟地翻滚。

一根面就是一碗,秋辞把煮好的第一碗端给盛席扉,认真地说:“祝你长命百岁、平安健康、事业顺遂。”盛席扉没忍住抱了秋辞一下,之后不得不放下碗,把在场所有人都抱了个遍。

盛席扉觉得这是他长大以后过得最好的一次生日。

饭吃到后半程,大伙都有些许醉意了。峰峰站起来张罗着给大家拍张合照,要发朋友圈。

秋辞本来笑吟吟的脸上警惕起来,先是用眼神暗示盛席扉,可对方太高兴了,又有些醉,只对他的眼神回以微笑。秋辞只好明示:“峰峰有徐老师微信吗?”

盛席扉愣了一秒,顿时也变了脸色,走到峰峰旁边小声说了几句,又回来,迎着秋辞询问的眼神说:“那小子早就把我妈屏蔽了。”见秋辞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嗓子里忽然苦了一下,继续解释:“他是屏蔽所有长辈。”

秋辞这才放了心,又提醒:“别人也可能会发,你都提醒一下,就说不想让徐老师看见你晚上喝酒。”

他想得如此周到,态度又如此温和,没有不满,没有不平,更没有不忿,让盛席扉嗓子里的苦味缓缓滴进心里。

之后盛席扉就是强撑着笑脸了,戴着快乐面具和人继续嘻嘻哈哈。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秋辞可看得出。不仅看得出,还知道他为何忽然失了兴致。

散场后,秋辞问盛席扉:“想不想去兜兜风?”他特地没喝酒。

盛席扉对于他的一切建议都是感兴趣的,先回答说“想”,然后才问:“去哪儿?”

要先去租车行。

秋辞把自己那辆红色法拉利开出来了。以前他们开这辆车时是在冬天,敞篷升起来让盛席扉长长见识,就又合上了。这次是真的开着敞篷跑,上到高速后,法拉利转眼就提到一百二十迈,痛快的推背感让盛席扉喊了一声:“爽!”

夜风劲猛地打到他们脸上,盛席扉借着酒劲儿举高了胳膊,就像那些第一次坐跑车的小年轻们一样兴奋地欢呼起来。

他喊够了,用亮晶晶带着些许醉意的眼睛望着秋辞。秋辞笑着看他一眼,问:“高兴吗?”盛席扉点点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才知道平时还是有所收敛了,这会儿因为过生日,也因为喝了酒,更无所顾忌,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有多爱秋辞。

没人再提去哪儿的事。 目的地总是如此明确,他们又开到那条盘山路的尽头。季节变好了,也有别的车在这里,但大家都默契地彼此远离,尽量享受这城市外的安宁无人之地。

秋辞停好车,笑着问盛席扉:“长寿面是开胃菜,法拉利是正餐,你猜饭后甜点是什么?”

席扉解开安全带往他身上扑。秋辞笑着推着他胸膛,伸手指向头顶的天:“看天上。”

难怪说“秋高气爽”,他们这次总算看到明亮的月亮,没有一丝云彩阻挡它的光芒,干净洁白的月辉把点点星辰遮掩成背景。

盛席扉坐回去,捞了秋辞的一只手握在手里,看天上的月亮。

不是圆月,也不是弯月,是多于半圆而未满的凸月。秋辞问:“你有没有觉得相对于圆圆的满月和弯弯的月牙,这种形状的月亮看起来比较陌生。”

盛席扉发现还真是如此,便问秋辞是为什么。

“我觉得有可能是因为圆月和弯月经常在照片里看到,一个是中秋的主角,一个是诗里的常客……我是那几天思考要送你什么生日礼物的时候想到这个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呢?肯定不是越贵越好,你不喜欢那些,我又实在想不出你还缺什么。你这么容易满足,什么东西有一个能用的就够了……又实在不想随便买个日用品应付你,还是想送你一些特别的。” 这其实就是在说这世上的多数东西在他眼里都配不上席扉。

盛席扉听懂了,所以忍不住笑了。

秋辞也笑了,身子略微往右侧弯,右侧的身体也向他弯过来,两人肩膀靠在一起,头抵着头看同一片夜空。

“然后我就突然想起来,我们竟然把中秋节的赏月给错过了。还有比日月星辰更特别的吗?绝对的独一无二,多少钱也买不到。可月亮夜夜挂在天上,而我们通过图片去看月亮的次数竟比亲自抬头仰望月亮的次数还多——不对,应该反过来说,我们亲自仰望月亮的次数竟然比在图片里看到月亮的次数还少。”

盛席扉更仔细地去看那未满的凸月,看到月球表面的明暗,看那巨大的火山口和周围的辐射线,想起小时候拿到第一套百科全书后热切地翻看,看到宇航太空那单元时,立志要做中国的阿姆斯特朗。然后他听到蝉鸣,紧接着是蟋蟀的叫声,其后是微风将树叶拂出的簌簌声。这是小时候写完作业以后,和父亲一起就着夜色去找知了猴的声响。

“这儿没准有知了猴!”盛席扉说。

秋辞眼睛一亮,又迟疑:“夏天都过去了。”

“你听,还有蝉叫呢……没准有出门晚的知了猴呢。”

秋辞眼珠一转,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然后又看过来。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浓郁的兴致,一起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停车场外就有很多树,像是自古以来就长在这里,粗壮虬劲,树冠庞大,和城市里为绿化而植的树那么不一样。

盛席扉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从下至上地照亮每棵树的树干。秋辞跟着他一起溜达,挨个仔细看那树上,一只都没找到。

盛席扉悻悻地关上手电功能,说:“可能确实过时候了,山上冷得更早。要不我们往山下走走。”

这时秋辞那一时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对山里已经睡着的小昆虫小动物们产生些抱歉,说:“算了吧,出门晚的知了猴肯定已经够着急了,我们就别打扰人家了。”

盛席扉又笑了,“那明年!明年一定带你捉只知了猴!”

这时秋辞扭头看了他一眼。席扉确实被酒精影响了一些智力,没看出他这一瞬脸色的复杂,继续高兴地说:“明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再来这儿,那会儿时间正好。”

秋辞有些难堪地独自笑了笑。

两人站在一棵树下听了会儿树叶声,秋辞忽然问盛席扉:“你今天给徐老师打电话了吗?”

这下盛席扉也有些难堪了,“打了。”需要备注,“白天的时候打的。”

这样就合理了,秋辞心想,生日是母难日,盛席扉肯定会给自己母亲打电话的。刚认识那会儿都能赶上好几次他和徐东霞通话,住一起后反而几乎碰不上了。他竟然也知道要避着自己。

“我再问你一件事,席扉,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想知道……我之前去你办公室的时候,有时候你会出去一两个小时,也不跟别人打招呼……是去相亲吗?因为我看你要是出去见谁,峰峰他们一般都认识……”

盛席扉的脸色已经大为窘迫。

秋辞几乎和他一样尴尬,匆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如果实在推不掉,还是利用下班时间吧,毕竟白天的时间更宝贵,对方也是要请假出来的,双方都麻烦。反正晚上怎么都是要吃饭的,一起吃顿饭,也不算浪费时间,何况请吃一顿正餐,比请一杯咖啡奶茶更能表示歉意。”

他想得太周到了,盛席扉有点生气了,是生自己的气,也开始生自己母亲的气,用力抱住秋辞,一大团字句堆在胸口,吐不出来,只趁着酒劲儿赌气似的说:“我就想跟你吃饭。我不想跟别人吃饭。”

秋辞被他抱得那么紧,浑身都没有力气了。他伏在盛席扉胸口,也有点烦自己非得在席扉生日的时候提这个。可马上就十一了,放长假的时候席扉一定是要回家的,到时候肯定又要被催婚。他不想让席扉被夹在中间。

盛席扉低头亲他,喝了酒后的吻更粗暴,秋辞头脑和心里的那些纷杂思绪渐渐都融化到两人的亲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