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说话,用肢体相触代替语言。手从打开的衣襟钻进去……便是“请继续”;手掌继续……是“请慢一点”;手慢慢地往上……身体紧张地压下来,把他的手压住,就是“请等一等”。

秋辞的脸已经藏起来了,整张脸埋进枕头里,盛席扉都担心他会呼吸不畅,因为他自己已经开始张开嘴呼吸。

……那两只手停下来,俯下身,“把衣服拿开吧?”说悄悄话似的。

秋辞摇头,捂得更紧了。

“为什么?”两人的脸离得很近,盛席扉认真地看着秋辞的表情。

秋辞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像是尝到酸味似的表情,喉结动了一下,咽下去。

“害怕我接受不了?”

秋辞又吞咽了一下,“嗯。”

“我觉得你想多了。”

秋辞像是尝到更酸的东西,眉头皱得更紧了。盛席扉用手指把蹙在一起的眉毛抹平。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秋辞突然叹了口气,像是也厌倦了眼前这现状,一把将盖住下面的浴衣拿开了。

秋辞想起《蝴蝶君》那部电影。蝴蝶君男扮女装,一辈子都和那个忧郁的法国男人关着灯做x,直到分别都没让对方看过真正的自己。如果蝴蝶君也爱那个男人,那得是多么可悲的一生啊。

……他一定忍很久了,从鼻腔里如释重负般的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但眉头和嘴唇依旧负着重……以上都是秋辞以仰视的角度从他面部的变化看出来的。

以往只有在最后的时候秋辞才躺下,那会儿本就不管不顾,没什么值得深思的。可现在这样和缓,秋辞也愿意躺下来了。他起初极力控制自己,怕出现曾在Leon面前发生过的应激反应,但是并没有,他躺着,逐渐放松身体,四肢依旧乖顺。

但依然觉得超载,一直用手捂着。盛席扉的视线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滑了一下,又移回到他脸上。秋辞舌尖在嘴里动了动,看着他的脸就想和他接吻。

……秋辞从浴室出来,看见盛席扉盘腿坐在沙发上,腿上又架着笔记本电脑,正在写代码。秋辞知道他最近晚上都在看一个学术会议的paper。他总是这样争分夺秒地学习、工作,像一块永不觉厌烦的海绵,不断地吸水,再不断地挤出水。

见他出来,盛席扉干脆地摁了暂停,把电脑合上了。

“你接着看吧。”秋辞说。

盛席扉笑着摇了下头,把笔记本放到沙发旁的小茶几上,这是秋辞搬进新家后才添的家具。这个家比之前那个家小,东西却比之前多了。

秋辞也坐下来,学他盘腿的坐姿。两人的膝盖抵在一起,有点儿搁不下,盛席扉就把腿放下来,问秋辞:“还不想睡?”

秋辞摇头。

“为什么?不累?”

秋辞两只手捂了下脸,像是用手给脸降温,“今天,弄得太刺激了。”

盛席扉不好意思看他了,转过脸,手碰了下自己嘴唇,忍不住笑了。

“我想问你个事儿。”

秋辞眼里浮起些警惕,“你说。”

“你一开始为什么愿意给我用嘴?”

“啊……”秋辞又用手捂了一下脸,“手和嘴,总得用一个吧。”

盛席扉挺惊讶,“还有这说法?”

秋辞歪着头看他,显出些好奇,“你之前说和两个女生接过吻,那也是和两个女生上过床吗?”

盛席扉又被他吓了一跳。

秋辞忙表明:“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

倒也不是不想说,主要是为难,盛席扉摸不准秋辞的意思,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了:“是……”

“能给我讲讲吗?我一直都挺好奇的,你条件这么好,又不是单身主义,创业以后身边没什么女生还可以理解,但是以前应该有过校园恋爱吧?”

盛席扉仔细看秋辞的表情,真的只有好奇,没有丝毫的试探和嫉妒,这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有过……就一段儿。”

秋辞笑了,“真就一段儿?不可信。”

“真的!我以前对女生犯怵。”

秋辞狐疑地看着他,想起初中那会让看到他在自己教室外那个旁若无人的空气投篮,觉得他不可能有过腼腆的时期。

“真的!”盛席扉有点儿着急,不想被误会不诚实,“我小学不是干过一件特蠢的事儿嘛,把一个女生当成我同桌,搂着人家走了三层楼。那会儿都六年级了,大家都懂点儿了,就一直起哄我俩,挺不好的,我那会儿脸皮也薄,被起哄就害羞,不敢说什么,好像一说就更坐实了,就尽量跟人家保持距离。后来上了初中,那个女生倒霉,又跟我分到一个班,因为初中班里有以前小学的同学,我怕之前那事儿再传开,就继续跟那个女生保持距离,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是突然有一天,那个女生跟我表白了,我整个都懵了,稀里糊涂拒绝以后又一通道歉,最后那女生哭着走了。我就感觉更对不起她了,以后对女生就更犯怵了,直到上了高中才好一点儿,但是高中那会儿学习紧了,我又一直捣鼓我那些编程什么的,没精力搞别的。”

秋辞听得津津有味的,点评道:“你小时候傻乎乎的。”

盛席扉松了口气,也笑起来,“是傻。当时第一个人起哄的时候应该跟他干一架!所以说咱们小时候那方面的教育真是不行,一扯上那个就好像有了污点,首先气势上就矮别人一头了!”

秋辞点头附和,“可不是嘛。”又说,“没想到你也会有心理阴影什么的。”

盛席扉笑着说:“我又不是机器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啊!”

秋辞真没听出他的弦外之意,继续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

“校园恋爱。”

“哦……也是同学,高中同班同学……我刚不是说我高中的时候迷电脑,学习又紧,没想过那方面,后来班里一个女同学给我写了封信——”

“又是表白?”

“嗯,算是吧,可能也不算,就是一封信……”

秋辞明白了,“那女生很漂亮吧?你对人家也有好感。”

“啊……是,算是吧,有一点儿……那会儿还是懵懂,老师家长一直强调不能早恋,就没想过那些,学习也确实紧,没时间想别的……主要还是到了那个阶段了,她和我是前后桌,平时交流比较多。”他极力在不撒谎的范围里语无伦次地辩解,但最终发现秋辞其实并不在意他的情史是否丰富。

秋辞不嫉妒,却非常好奇,“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一看离高考还有两个月,也不能谈啊,就说高考以后再说吧。”

“高考以后就走到一起了?”

“是……但是也没有真谈太久。她大学没在北京,去的上海,异地恋太辛苦,时间久了两个人都有点儿受不了。那会儿还没高铁,来回一趟时间太长,也贵,我那会儿虽然接私活开始有点儿收入了,但还是不禁花——”

“也是,自费住酒店也很贵。”秋辞无心地说。

盛席扉又有点儿憋火了,就像从剧院出来那会儿。

“我也问问你,秋辞。”

“嗯。”

“你在我之前是不是还有过一个。”

“没有。”秋辞干脆地回答,还像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他明明知道他也有心理阴影。

“我是说绳子。”

“哦……是有一个。”秋辞才明白。又是好奇:“你怎么知道?”

“之前你教我弄的时候,说热身主要是为了减少尴尬,我听出来了。”

秋辞感兴趣地观察他的表情,“你听出来了,那当时为什么不问我?”

盛席扉不说话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盛席扉忍不住先问:“你真不知道吗?”

这时秋辞才恍然大悟,脸色瞬间落寞下去,像是感到抱歉:“你吃醋了……”

不止是吃醋,一坛醋都直接倒心脏上了,酸得疼,“你是真不懂吗,秋辞?你——”你明明那么敏锐、那么细腻,怎么这会儿突然不懂了呢?

秋辞嘴唇动了动,显然吞进去很多话,说:“对不起。”

盛席扉的心脏又长出新肉,心疼得很,“倒也不用道歉……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

秋辞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刚才问你那些只是想多了解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长成现在的你。我很少对别人的私生活产生好奇,尤其是上班以后,见的人太多了,人们从我身边来了又走了,只是戴着不同面具的过客而已,他们上的什么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去过什么公司,我都不感兴趣,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本质区别。他们经历过什么、做出过什么样的选择、是什么造就了他们今日,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东西——‘别人的生活’。”

“你们都觉得我对人冷漠,对Micheal那种认识了那么多年、有过那么多私交的朋友都没有太多感情。但是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果我感受不到根本上的区别,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的东西。一样的东西是不值得一遍一遍重复认真对待的。我对于Micheal,Micheal对于我,我们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做个假设,如果当初不是我,是另一个和我专业相当、成绩相当、能力相当而其他方面比如性格、长相、爱好完全不同的人申请那个实习的职位,对Micheal而言不会有任何区别,他们也会成为合作愉快的上下级。我和Micheal,和许多人,都只是一只工蚁和另一只工蚁的关系而已。”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可能我过分感性的毛病又犯了,可能我太追求人生的特别了。可是谁不追求呢?那么多电影和小说,看过一遍知道了结局,就不想再看第二遍,因为它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看多少部都只是第一部 。但总有那么一两部电影和书会让你看完了、知道了结局,还依然想翻开。人生也是结局既定的故事。哲学家们说,哲学的最终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死亡。人生已经被剧透了,怎么才能心甘情愿地继续看下去呢?”

“哲学家们拼命证明人生是值得过的,不思考哲学的人也在拼命证明这个问题。我们都想证明自己特别,想证明自己是因为自身本质、而不是因为自身功用而存在于此。。但想在社会中证明自己不可替代太难了,一个岗位你不干了,还有千千万万的人等着上去,不会有任何区别;今天赚的这一百块钱和昨天赚的那一百块钱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还是从‘人’那里找证明吧,好歹证明自己对另一个人是特别的,好歹证明自己在另一个人那里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有一个人认为你不可替代,那也是种实在的安慰。”

“你对我来说就是不可替代的,席扉。你说我在你之前还有一个partner,这说法是不对的,没有人在你之前。我的partner叫Leon,他也可以叫成别的名字、长成别的样子。但是你就只能是你,你就只能叫席扉,你只能长成这个样子。”

“Leon把我捆住以后,就在这个沙发上,想和我发生关系,所以我曾经极度讨厌这个沙发;因为当时放的是肖邦的夜曲,所以我连肖邦一起讨厌。但是有一次你在车里问我广播里的一首曲子是谁的,你说好听,那首曲子也是肖邦的,于是我就不讨厌肖邦了。后来你在这个沙发上睡了一晚,我就也不讨厌这个沙发了。”

“但是我对你是不可替代的吗?我对你而言越来越缺少神秘感,啊,天呐,我又和你说这么多,神秘感更少了,我快什么都不剩了……你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对我的兴趣不过是从好奇心开始的。可是祛魅之后,你还会觉得我特别吗?”

盛席扉问:“什么叫‘祛魅’?”

秋辞都快哭出来了,“你可真讨厌啊!”

盛席扉伸出手,轻轻地把他搂进怀里,可是想了很久也不知该怎么说。他始终不像秋辞那样和语言是亲密的好朋友。

“我爱你,秋辞,我爱你。”最后他说出这样一句。一句就顶一万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