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的地点是一家小资情调的咖啡馆。他们两人到的早,先选了座。预计是三个人,盛席扉有经验地说:“也没准是四个,女孩子有时候喜欢带闺蜜一起。”

于是选了四人座,相对的两排沙发椅。秋辞站住脚,用眼神问:“怎么坐?”盛席扉欠考虑地握住他上臂,推与扶糅合的一个动作,让秋辞坐进里面靠窗的位置。

服务员拿来菜单,秋辞低头翻看,盛席扉也翻看,余光却瞟着秋辞,看他的侧脸在透过窗的自然光里显的更加干净,捏着菜单后纸页的手也显得很干净……刚才让他帮忙固定手机的时候就看到了,手指尤其漂亮……漂亮,视线又抬上去,刚想明白,秋辞的侧脸也是漂亮。

他以前以为这个词是专属于女人和孩子,“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那是一个漂亮的娃娃”,第一次见到“一个漂亮的男人”。

他多数时候会忘记虞伶的那句话:“Avery是gay。”或者原话是:“Avery可能是gay?”还是:“我觉得Avery可能是gay?”

就像学生时期在考试中盯住一道填空题,他记得这是课本里哪一章的内容,甚至知道这个知识点在书页的位置,但就是看不清。

他多数时间是想不起这句话的,但偶尔会被提醒,比如今天在车里就突然想起来了,这会儿静下来,更是想个不停。

“要是没有请他一起过来就好了。”盛席扉有些后悔,怕自己做得不妥当。可当时像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

说来惭愧,他有时候担心秋辞爱上自己了。不是特别自大的念头,只有一个小肥皂泡那么薄,轻盈地升上来,又无声地破裂消失,连水渍都没有。

所以脱口而出:“你陪我一起吧。”就是担心万一是真的,不想别人难受。

秋辞转过脸问他:“我们现在就点吗?”

一个漂亮的男人……

“……先点上吧,我们早到了这么多。”盛席扉赶紧低头翻菜单,他还没有仔细看。

秋辞问服务员:“请问你们的马提尼是瓶装的还是现调的?”

服务员被问住了,答不上来,如此秋辞就有了答案,“我要一杯Cappuccino,谢谢。”

轮到盛席扉,他犯起难,问秋辞:“哪种咖啡因含量最低?”

秋辞往他这边偏了下身子,在菜单上一指:“Latte,拿铁,牛奶多。”

漂亮的手。

秋辞又转过脸,问他:“你对咖啡因敏感吗?”

漂亮的脸。脸离得太近了,视线刚出发就进到另一双眼里,而秋辞的眼珠乌黑,像两口井,让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是掉了进去。

盛席扉低下头盯住菜单,避免盯住秋辞的眼睛,“是……怕晚上睡不着觉。”

“要不然你点一杯无咖啡因的。”秋辞的身子正回去了,替他检查菜单。

服务员也推荐:“先生,我们这里还有各种口味的奶茶、奶昔,也都是不含咖啡因的。”

盛席扉光听名字就觉得那些黏糊糊甜糊糊的东西已经入了口,难喝得皱起眉:“还是拿铁吧,谢谢。”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时,盛席扉敏感地偏过头,看见秋辞在冲他笑,月牙一样的眼睛。

盛席扉也回应一个笑,“我看看女方有没有给我留言,要是不来就最好了……”然后假装从容地拿出手机看屏幕。

他现在觉得两个男人并排坐在咖啡店里很奇怪,刚才要是对着坐就好了。这次的肥皂泡升到一半就停下了,不肯再往上走,也不肯破。

“你考虑过融资吗?”

“融资?”“啵”的一声破了,好像洒下些水,浇得心头有些凉爽,“你是说我现在这个项目?”

“对,能给我大概讲讲你们做的东西吗,我认识一些投资人。”

他们说得正起劲儿时,相亲对象到了。盛席扉恋恋不舍地把自己从卷积神经网络里抽调出来,微笑着起身迎接,这时才有功夫去想:“真聪明!明明不是这个专业的,竟然都能听懂。”

女方是美术方向的自由职业者。秋辞立刻领悟到徐东霞的智慧,前一个儿媳妇因为工作而退婚,于是这次找没有固定工作的。她认识的人倒多。

秋辞在心里嘲笑,可惜自由职业和创业一样,都是比上班还忙的007。又去看盛席扉,这姑娘好漂亮,心动了吗?

结果盛席扉也在看他,秋辞心里响起警铃,以为是自己的坏心眼外露了,忙收回目光。

女孩儿走近后认了认盛席扉,笑起来:“你好,比照片上帅好多啊。”又看向秋辞,笑得婉约了些,“早知道我也带朋友过来了,你是来帮忙把关的,还是负责考验我的?”

盛席扉凭自己丰富的相亲经验,知道姑娘没看上自己,但大概率是看上秋辞了。

女孩儿和秋辞说的话比和盛席扉多多了,她不关心相亲对象的经济状况,让盛席扉铺垫好的措辞没有用武之地,就只好听女孩儿和秋辞聊天。

女孩儿一开始问秋辞的工作、学校、爱好,秋辞都答得淡淡的,后来说起电影,话才多起来。盛席扉了解到,对秋辞而言,谈论物比谈论自己要容易得多。

可惜他们说的电影和导演他都不认识。

他还知道了秋辞会弹钢琴,并且知道原来看电影时也要注意配乐。

他还发现秋辞的皮肤和女孩子差不多白,手指也和画画的女孩子差不多形状——因为他会弹钢琴,盛席扉在心里推演出因果。

这是最轻松的一次相亲。

后来秋辞开始拿眼神谴责他,抱怨他把接待任务完全抛给自己了。

盛席扉看看三人的杯子,可不是嘛,都空了,忙扯过话题,对女孩儿说:“其实——”

“其实你是被逼着过来的,”女孩儿接过话,“我也是。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帅,有点儿可惜了。”她说着又去看秋辞,露出喜欢的笑容,“但是今天和你们聊得很开心,比以前几次相亲舒服多了。”

盛席扉身心舒畅地站起身,祝女孩儿早日找到心仪的对象,女孩儿回:“谢谢,也祝你们幸福。”

盛席扉比秋辞晚一拍会意,两人都警惕地没有动作,齐齐目视前方,把女孩子送出门。

“你再坐一会儿,我去结一下账。”盛席扉抬脚朝吧台走去。

结完账他又去了趟卫生间,洗手洗了半天,对着镜子苦恼地皱眉头,到底是“是gay”还是“好像是gay”?虞伶为什么那么说?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自己就不会看?

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是他还说了今晚要请秋辞吃饭。因为秋辞帮了他很多忙,所以要表示感谢,本来是很简单的事,但这会儿想得多了,似乎变得很复杂。就像疑邻窃斧。

他真希望是自己自作多情,虽然丢人。

从洗手间出来,秋辞已经等在门口了,手里拿着盛席扉的钱包和羽绒服,递给他。

“我刚才接了个电话,”盛席扉在心里唾弃自己,“我朋友今天晚上也想约我。”

秋辞用看爽约之人的眼神看他,盛席扉辩解地加快了语速:“你介意我们晚上和他们一起吗?”

秋辞想了想,问:“是和你一起创业的同学吗?”

盛席扉说:“有两个是。”

“那就一起吧,刚才我们还没谈完。”

这会儿看着就又不像了。

他们前后走出门,秋辞在前面,下台阶时略微低着头,被迎面一阵冷风吹得耸了下肩,加快脚步走下去。

盛席扉也被冻了一下,紧紧跟上,眼前晃着刚刚看到的一段脖子,在乌黑的发根和雪白的衬衣领之间,还是动态的,从平滑到冒起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秋辞一边快步走,一边回头问他:“这次你来挑地方吧,上次是我挑的。”

盛席扉说:“好。”心里想,“如果秋辞是女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