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六月的一天,秋辞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说承旗离家出走了。

永远如新闻主持一般气定神闲的王老师哭得语无伦次:“承旖说……说她去找你了!……你快去!”

那天双胞胎照常被送去学校,下午接人时却只有承旖。姐妹俩的班主任说承旖帮承旗请了病假。再问承旖,承旖就装哑巴。妈妈和刘老师报了警,找了一切能用上的资源去查监控,但无异于大海捞针。后来一直冷静的承旖突然慌了神,说承旗应该给她打电话的,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这时承旖才说:“承旗去北京找哥哥去了。”

秋辞匆匆往家赶,思路十分清晰,问母亲:“承旗怎么知道我地址?”

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承旖说,你往家寄东西,她们抄下来地址……”

秋辞心里又被轻轻地敲动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给妈妈寄礼物了,所以是以前那个地址。

席扉公司离他的旧家更近一些,他还在路上时就接到席扉电话,说孩子找着了,手机没电了,又嘱咐他开车别着急。

秋辞赶到以后,看见一大一小隔了老远站在小区门口。承旗像是把门卫当成依靠了,同时提防着席扉。

小姑娘一见亲哥哥来了,顿时两眼泪汪汪,想凑过去又自知犯了错误,不敢乱动。席扉则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秋辞弯腰仔细看看承旗,就是被吓着了,没受伤也没受罪。

席扉说:“你赶紧帮我证明一下,我不是拐小孩儿的。”

这下秋辞也哭笑不得了,向妹妹介绍:“这位是盛叔叔,哥哥最好的朋友。”又对承旗说:“妈妈知道你来找我了,急得不得了。我现在要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好吗?”

小姑娘乖乖地点点头。秋辞拨出电话把手机举到耳边时,承旗小心地拉住他的另一只手。

秋辞低头看向自己被牵住的手。他对电话那头简单地安抚几句,然后把手机拿远,小声问承旗:“想和妈妈说话吗?”

承旗大概是不常被成年人询问意见,尤其刚刚犯了重大错误,受宠若惊似的,想了想,摇摇头,“我想和承旖说话。”

秋辞代为转告,然后把手机递给承旗。

承旗听见自己双胞胎姐妹的声音,顿时哇哇大哭,把这一路的坎坷和委屈都倒了出来:“……充电宝怎么能不出电呢!……”

等手机终于回到秋辞手里,他向母亲申请别立刻把承旗接走,让她在自己身边多待些时间。

妈妈当然不愿意,已经动身要来北京了。

秋辞说:“如果她见到你就能变好,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呢?为什么要来我这儿呢?”

妈妈被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最终妥协了。秋辞又说:“也别责备承旖,她们已经知道错了。”

挂断电话,秋辞问承旗:“饿不饿?想去吃饭还是想去我家里休息?你知道你跑错地方了吗?我已经搬家了。”

承旗又开始抽噎,也不答话。

秋辞又说:“要不去我家里先吃点儿东西,然后睡一觉?”

小姑娘终于点点头,拉着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

秋辞用另一只手把承旗放地上的书包拎起来,没想到还挺重,笑着问承旗:“你是把课本和练习册都带来了吗?”

席扉让他专心领着孩子,自己把书包接过来。这时承旗看了他一眼,说:“叔叔对不起。”

席扉刚才就想说了:“也叫‘哥哥’吧!要不显得我占你哥便宜似的!”

秋辞暗暗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让他在小孩子面前稳重点儿。可一进家门就还是暴露了。现在小孩子真早熟,承旗看席扉的眼神立马变得和之前不一样,好奇又警惕的样子。

席扉在厨房里小声跟秋辞说:“这是又把我当拐x人口的了,觉得我把她哥给拐了。”

秋辞用胳膊肘一个劲儿杵他腰上的痒痒肉,让他随便做个不辣的菜,再炸个脆皮鲜奶,冰箱里正好有之前没用完的脆皮鲜奶的奶冻。

承旗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秋辞也坐过去,准备演好知心哥哥的角色。他刚酝酿好,承旗倒先有了问题:“哥哥,为什么充电宝磕碰得厉害了就会坏?”

刚刚席扉帮承旗检查了一下她耿耿于怀的充电宝,说可能是一路上跟书包里的其他东西磕磕碰碰,给撞坏了。

秋辞只好先给她解惑,然后问她:“为什么离家出走?”

因为马上要小升初考试了,妈妈情绪过于紧张,影响她们备考了,想让妈妈冷静一下,也是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机会。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承旖没来?”

“得留一个陪妈妈,要不妈妈就疯了。”

呵,这用词,出言不逊。秋辞忍不住揉了下小姑娘的脑袋,没敢真使劲,因为辫子梳得太整齐了,奔波了几百公里都没乱。

“谁给你梳的辫子?”

“妈妈。”忙又补充,“不是我们自己不会,是妈妈嫌我们梳得不好。”

秋辞仔细研究了一下小姑娘的辫子,确实编得有点儿复杂。

他站起身看眼承旗的手机,已经充好电了,拔下来递给承旗。小姑娘们竟然知道她们没身份证不能买火车票,还知道不能在网上约车,会被妈妈查到记录。

“你不怕出租车司机是人贩子吗?或者临时起意要绑架你,找家长要赎金?”

“我上车前给车牌号、司机证件都拍了照,而且全程给承旖发消息。她装病翘课了,在医务室能拿着手机。”

“挺严谨啊,只是没料到百密一疏,手机发消息太频繁给耗没电了,提前充满电的充电宝也给坏了。”

承旗的小脸上露出懊恼又惭愧的表情。

这时席扉端着一盘饺子出来了,秋辞知道他偷懒了,煮的冻饺子,甜品还没做就已经摘了围裙。席扉坐到秋辞旁边,说:“想看你怎么教育小孩儿。”

秋辞又用胳膊肘杵他,让他给承旗留点面子。

承旗饿坏了,吃起饺子就不说话了,两个大人在一旁咬耳朵:“现在的小孩儿真不容易,小学就这么大压力。”“也不是所有小学生都这样吧,我觉得主要是我妈妈的责任。”“你刚才跟孩子说‘百密一疏’,小学生能听懂吗?”“怎么会听不懂?我妹妹可聪明了!刚刚承旗还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和承旖‘有勇无谋’。”

承旗一边吃饺子一边偷觑他俩。

小姑娘第一次来大城市,也是第一次出来“放风”,想看看祖国的首都长什么样。

秋辞替她向妈妈申请,一开始是用的免提,电话那头犹豫半天,问:“让承旗住你那儿吗?你那儿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有,还有一张折叠床,展开了和普通单人床没什么两样。”

可妈妈那边还是犹豫,费了半天劲才问出来:“那徐老师家的孩子这两天会去你那儿吗?”

秋辞听明白了,妈妈是怕自己和席扉两人搞同性恋对承旗产生坏影响。

他立马关掉免提,拿着手机去了另一个房间。席扉坐不住了,怕秋辞他妈又说让秋辞难受的话。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他一会儿,说:“盛哥哥,你去看看我哥哥吧,我怕他跟妈妈吵起来。”

席扉在心里赞了一句:“这孩子果然聪明!”起身追进屋里。

秋辞正一脸严肃地打电话,看见他进来只是抬了下眼皮,又落回去,继续说着:“今天是席扉第一个找到承旗的,是席扉开车带我们回来的,这会儿承旗在吃饺子,也是席扉做的……我们会给承旗什么坏影响呢?妈妈,你别嫌我说话难听,让承旗看看正常的伴侣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也挺好的,了解一下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在家里是什么样的,长长见识……以前爸爸是这样,现在刘老师也是这样,孩子丢了才知道关心一下……你希望承旗和承旖心目中的恋爱结婚就是你和刘老师那样吗?你希望两个女孩子长大以后也像你一样因为能干就把一切大包大揽,结婚了也孤立无援,就这么辛苦地过一辈子吗?”

席扉走过去轻轻碰碰秋辞的胳膊。

电话那头像是安静了。席扉低下头把耳朵凑过去,明目张胆地偷听。秋辞本来脸上绷得鼓皮一般,被他闹得松弛了些,重新打开免提。

秋辞的妈妈沉默了很久,说:“你说得有道理……”又过了半天,说:“听你的意思,徐老师家的孩子——”

“席扉,盛席扉。”秋辞纠正妈妈的话,“他叫盛席扉。”

“……嗯,席扉,他人不错,你们过得也不错,我挺高兴的……承旗这次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很过意不去……但我还是想拜托你们一件事,就是,你们两个,在承旗面前可不可以不要太……秋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承旗毕竟还小……”

秋辞轻轻地翻了个白眼,“妈妈,我开着免提呢,席扉就在旁边听着。”

电话那头顿时又安静了。

席扉忍着笑又碰了碰他,秋辞缓和下语气,“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会注意的。你放心,同性恋绝大多数都是天生的,不传染。”

“嗯,我知道……其实,我最近找了一些书,对那些,稍微了解了一些……”

秋辞脸上显出动容。

“秋辞,妈妈想问问你,你是天生的吗?还是……因为你初中那件事——”

“不说这个了。”秋辞再次打断母亲,语气比之前都硬,“不提那些事了。”

电话里又沉默许久,妈妈问出最后一句:“秋辞,你怨我和你爸爸吗?”

这是汉语唯一的欠缺,说得太简略就会丢了时态。

是曾经怨过吗?还是依然在怨呢?

“别想这个了,妈妈,都已经过去了。”秋辞回以严谨的完成时。

之后秋辞请了假,席扉也给自己批了两天假,次日一早带着承旗去看升旗仪式,之后又游了颐和园。他们本打算第二天再带承旗去爬长城,但是妈妈那边实在是受不了了,不停地打电话发消息来问,让秋辞有点儿吃不消。最重要的是承旗也想家了,想承旖,想妈妈,承旖也想她。

他们没让妈妈来接,自己开车把承旗送回去。秋辞看着妹妹承旗一路欢笑地和妹妹承旖拥抱到一起,妈妈左手一个右手一手揽住她们,让他不由微微湿了眼眶。

妈妈和刘老师请他们进屋坐,秋辞推却了,说还要去席扉父亲那边看看。他冲依依不舍的承旗和承旖摆摆手,转身和席扉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