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环境极为不错,清幽雅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

房间内摆了一座半人高的屏风,上面绘的是山水图,高山流水,曲径通幽,别有一番意味。

侍者带着宋父和宋爷爷两人到达茶室的时候,明璃正在煮茶。

悠悠雾气缭绕,明璃执着茶勺,平静地敛眸,侧脸精致得像是一幅剪影。

“请坐。”看见他们,明璃的神色十分淡然,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礼貌得恰到好处。

“您就是明女士?久仰大名,如今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宋爷爷自然是听说过明璃的。

最上面的那些大领导对明璃的印象很好,在一些高层会议中,他也就顺便听了几耳朵。

对于明璃能在漂亮国闯**出那样一番不菲的事业,又能义无反顾地回国投资,宋爷爷是由衷敬佩的。

即使把他放在同样的境地,恐怕也远远达不到明璃的成就。

而她才多大?

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甚至比青志还要小上几岁,却已经足够和他们这些老一辈相提并论了。

当真是后生可畏。

而前面有多少的钦佩,后面就有多么的忌惮。

他怎么也没想到,宋家那个没有丝毫存在感的狗崽子,实际上竟然是一只隐藏得很好的狼崽子。

宋余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竟然搭上了明璃女士的线,得到了她的认可。

甚至明璃女士还愿意为了他,公然和他们整个宋家作对,想要调查那张录取通知书的事情。

若是知道如今,他当初怎么可能以那样的态度去对待宋余?

要知道,能和明璃女士搞好关系,那是京市多少大人物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情。

就连顶头的那几位大领导,都对明璃女士赞不绝口。

以她对商业的敏锐程度,稍微指点几句,就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收获不菲。

像明璃女士这样的人,不能得罪,只能交好,否则后患无穷。

因为她的大本营在漂亮国,永远没办法彻底解决断根。

在华国使出任何的手段都起不了大作用,反而只会引起她的恶感,得不偿失。

要不是明璃的存在实在特殊,宋爷爷和宋父也不会大老远从京市跑到深城来,就是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

“谢谢,您老也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明璃轻笑一声,话语里带着意味深长之意。

她抬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宋父和宋爷爷两人。

无论是宋青志还是宋余,内里暂且不论,外表都是相当俊秀的。

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宋父和宋爷爷的样貌自然也都不错。

宋父穿了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上衣口袋上别着一支钢笔,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倒是一股正气。

宋爷爷也是一身板正的中山装,只是颜色是深黑色的。

他的头发已然花白,眼神却没有半分浑浊,而是锋锐中透着清明,气质不凡。

两人的外表都是相当能唬人的,很难想到,他们竟然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孙子做出那样的事情。

宋爷爷自然听出了明璃口中的嘲讽之意。

但他城府深,仍是笑得如沐清风,好像只领会了明璃的表面赞扬。

“明女士夸奖了。”宋爷爷一边笑着说谦辞,一边悄声提醒了身侧的儿子。

宋父的经验和阅历比不上宋爷爷,这几年在国营大厂又是一直被捧着的。

听了明璃的话,他心里的不满不由带出了些,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还是宋爷爷提醒,宋父才收敛了几分。

简单寒暄之后,宋父和宋爷爷落座。

宋爷爷神色慈祥,惊讶地问:“没想明女士对茶文化还有一定的研究?”

“稍懂一些皮毛。”明璃的动作不急不缓,声音也带着一股优雅的韵律。

“比如说有的茶树,哪怕有上好的阳光和雨露,生长出来的茶叶仍然是苦涩难以入口。”

“而有的茶树,尽管生在无人问津的悬崖峭壁,受尽风吹雨淋,产出的茶叶却是最顶尖的档次,品完之后只觉唇齿留香。”

碧绿的茶叶在滚烫的开水中沉浮,明璃执着茶壶倒了两杯茶汤,推到了对面的宋爷爷和宋父面前。

“宋先生,您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明璃的礼仪无可挑剔。

可是在她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神中,宋父却觉得自己压根无所遁形。

所做的一切伪装都成了白用功,显露出最深的不堪内里。

宋爷爷的神色也僵硬了一瞬间。

明璃的话外之意,他何尝听不出来?

只是,最开始的道路就选错了,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宋余已经对他们失去了一切的期待,他们只剩下宋青志一个孙子,已经不能再失去他了。

“明女士茶艺不凡。”宋爷爷端起杯子品了一口茶,赞道:“苦而不涩,唇齿回甘,余味无穷。”

不愧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即使失态也只是刹那,很快便又是完美无缺的表面功夫。

明璃心下叹了一声,面上却看不出来任何改变,只敛眸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汤。

她并不着急。

就好像品茶一样,唯有足够的等待之后,才能品尝出最佳的风味。

然而明璃不急,宋爷爷沉得住气,修为差上一筹的宋父却不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明女士,我们也别绕弯子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能放弃对付青志,放弃对付我们宋家。”

宋余那个小子再有本事,才多大年纪,能给明璃女士带来多大的收益?

明女士是一个商人,还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商人。怎么会看不明白,究竟哪一笔交易对她来说才更加的划算?

宋父心里想得很清楚,不就是咬咬牙大出血一把吗?

——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为了宋家的发展不再有波折,一切都是值得的。

宋父一开口,宋爷爷就知道不好,可惜他终究慢了一步,没能阻止宋父的话。

听完他的话语,宋爷爷气得胸口都疼了,暗骂了无数声蠢货。

只有逆境才能真正看清一个人的品格。

没想到他一直得意的优秀儿子,竟然也是个认不清形式的愚笨之人。

他把明璃女士当成什么了?

以往那些他们挥挥手,随意?????给上一点好处就能打发的人?

他们压根不是一个量级上的,无论是资金还是渠道,明女士都不知道比他们宋家要强上多少倍。

何必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和他们虚与委蛇?

最重要的是,聪明人总能从一句话中分析出许多意思。

比如说明璃,便已经从宋父熟练的口气中发现了诸多隐秘。

说得这么顺口,这种行为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宋父用这种手段说服过多少人?

以至于面对她的时候,这些话直接脱口而出,完全不需要思考的时间。

“宋先生真是大方,不愧为人杰。”明璃举杯敬了宋父一杯,笑道:

“听说您现在在京市国营大厂高就?难怪呢,说话就是有底气,令人佩服。”

调查宋父的思路有了,京市那边可以动起来了。

“明女士说笑了,他年纪不大,难免胡言乱语,您别放在心上。”宋爷爷出言弥补。

“年纪不大?”明璃放下了茶杯,语速很慢,又摇头重复了一句:“宋先生看起来确实年纪不大。”

是的,也就生了个比明璃还大了几岁的儿子,虚长了她二十五六-七-八岁吧。

宋爷爷:“……”

以宋父的年岁,在其他身份相似的国营大厂厂长面前,自然能称一句年纪不大。

但在二十岁不到就创下几十亿美金身家的明女士面前,那简直就是毫无可比性,惹人发笑。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和明女士您比较的,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首战失利,己方战线全失,宋爷爷只得以进为退,先夸了明璃一句,再提起了正事。

“不过明女士此次特意约我们,应当不是只为了品茶?”

“自然。”明璃漫不经心地转身,透过窗户看向了不远处热闹的码头,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只是意外发现了一场好戏的开局,所以打算邀两位共赏。”

宋爷爷和宋父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的人群,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好戏的开局?

明女士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邀请他们看什么?

宋爷爷和宋父都是疑惑。

宋爷爷老眼昏花,码头隔得太远,倒是看不太清什么。

但宋父的眼神还算敏锐。

等看清底下那人熟悉的面庞和身影,他整个人“噌”得一下站了起来,惊呼道:“青志!”

转而,他又恶狠狠地看向了明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对青志做些什么!”

张五妹和张七妹迅速地挡在了明璃的身前,警惕地看向了宋父。

看着她们高大的身影,看着明璃淡然的表情,宋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冷静了下来。

宋爷爷强行压着他坐下,满怀歉意道:“明女士,真的抱歉,他也是太在意青志,所以一时冲动了。”

说完,他又严肃地剐了宋父一眼:“还不快和明女士道歉!”

“明女士,非常抱歉。”宋父老实地道歉,只是视线还是忍不住往窗外瞟。

他是真心疼爱宋青志这个儿子,哪怕他做了再多的错事,也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

明璃挥挥手,让张五妹和张七妹重新在身后坐下,才理解地说:“能明白,宋先生拳拳爱子之心,着实让人感动。”

嘴里说着感动,她的眼底却蕴着淡淡的讥嘲和讽刺。

“只是宋先生在动手前还是先用脑子想想,我有任何对宋青志出手的理由吗?或者更明确的说,他配得上让我出手吗?”

她还嫌弃宋青志脏了她的手。

以宋青志不堪一击的心性,她完全不需要自己出手。

只需在合适的时机顺水推舟,便可让他自食恶果。

“明女士,真的对不起……”

明璃语调中的不屑之意不加掩饰。

听见最看重的儿子被人这样轻视,宋父的胸膛中生出了一股憋闷之气。

只是形式比人强,他还是梆硬着语气又道了一句歉,然后急切地起身想要告辞。

看宋青志前进的方向,似乎准备乘船离开。

青志是打算出国吗?为什么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出国会不会有危险?

他得立马下去拦住青志!

“宋先生稍安勿躁。”明璃好心提醒道:

“茶室离码头虽然不远,但也不近。等您赶过去,黄花菜都已经凉了,宋青志早就坐上去漂亮国的船了。”

漂亮国?

宋青志他是疯了吗?竟然准备去明女士势力最强的漂亮国!

宋爷爷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生出来的都是什么品种的蠢货!

“回来,坐下!”宋爷爷厉声对宋父道。

宋父虽然满心不情愿,但终究违背不了宋爷爷的意思。

而且,明璃说的确实有道理,哪怕他现在跑出去,也完全来不及阻止宋青志的离开。

但就是这样,宋父才更加的惦记担心。

他咬着牙坐了下来,心却早已跑到窗外的宋青志身上去了。

宋爷爷心里又怒骂了好几句,才觉得出了一口闷气。

这个蠢货儿子,他就不会动脑子想一想,明璃女士既然刻意提醒,说明后面肯定会有其他的安排。

他们随机应变就是,这么直愣愣地冲出去有什么意义?

捂着胸口许久,宋爷爷才缓过了气来,开口问道:“明女士,不知道您打算请我们看什么样的戏?”

看戏?

宋父一惊,现在爸还有心思看戏?

但等听见明璃的解释时,他的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七上八下的。

明璃给自己又添了一杯茶水,温声笑道:“我今天邀两位看的这场戏,叫做——劳燕分飞,反目成仇。”

潺潺的茶香流淌在茶室中。

窗外,码头上的情景也发生了变化。

……

码头上十分拥挤。

宋青志和周婉两个都背了一个大包,手里提着笨重的行李箱。

宋青志还有些不确定:“婉婉,我们真就这么走了?直接上船就能去漂亮国?”

他一向习惯听父亲和爷爷的话,现在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宋青志的心里总是不安定。

“是的,上了船我们就能到漂亮国。”周婉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分心敷衍了一句。

其实她也有点疑惑。

深城去漂亮国的船票可不好买,有时候,等了许久、托了人情还买不到票都是常事。

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效率这么高,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一样。

算了,不管是真有人帮了还是运气好,总之计划一切顺利就行。

周婉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宋青志的外套上。

宋青志虽然自私软弱,性格怂得很,却没有蠢到家。

卖了服装厂得到的两万八千美金,自个儿藏得很好,缝进了衣服的夹层里面,她没能沾手半分。

不过不着急,等到了漂亮国,宋青志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绿卡,只能依靠她。

这两万多美金还不是多费点嘴皮子的功夫,随随便便糊弄一下就能到手。

“可是……可是……”宋青志可不知道周婉的打算,他的脚步迟疑,十分纠结。

快上船了,他又开始害怕了。

毕竟长到这么大,他一直生活在宋父和宋爷爷的羽翼之下,从来没有出过国。

就算是到深城开服装厂,那也是长辈把地皮、机器、招工一系列工作做完了,他直接接手现成的。

但周婉怎么可能容许他犹豫?

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她下了一剂猛药,刺激道:“青志哥,难道你想对宋妍负荆请罪?难道你愿意和宋余道歉?”

“只要出了国,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等你做出一番事业,衣锦还乡之日,便是宋父和宋爷爷对你刮目相看之时。”

是的,他一定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宋青志的视线坚定了下来,跟上了周婉的脚步。

但就在他们上船的前一秒,一只大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在了地上。

“啊!”宋青志被摔得惨叫出声,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身前。

那是六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一身的腱子肉,看起来就是久经训练之人,远远不是他能打得过的。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宋青志慌得不行。

他们是遇上了打劫的吗?怎么会这么倒霉?

周婉也迅速地折返了回去,眼底透着着急。

她的两万八千美金还没到手呢!宋青志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几位大哥,我们无仇无怨的,身上也实在是没有什么钱,你们就放过我们吧……”

周婉扶起了宋青志,眼中泪水涟涟,让人忍不住心软。

但几个黑衣人面色似铁,丝毫不为所动。

领头的那个冷声道:“我们BOSS想见你,识相的最好不要反抗,不然的话,我们可就不能保证你会不会缺胳膊断腿。”

缺胳膊断腿!

宋青志被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紧紧地抓着周婉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变成残废!他绝对不能变成残废!谁来救救他!

周婉也心慌得很。

她听得出来,面前的这几个黑衣人是认真的,绝对不是在说空话吓唬人。

他们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打断人的胳膊和腿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下意识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其他人。

可惜码头这边本来就没什么管制,非常混乱,经常上演刀剑乱飞的危险情况。

平白无故的,又是陌生人,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惹麻烦上身。

头埋得低低的,权当自己是瞎子是聋子,只加快了脚步登船。

反正也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要伤人要杀人,只是想带他们去见个人,何必趟这摊浑水?

看见周围的情景,周婉心中绝望愈深。

她可怜巴巴地含着泪看向了黑衣人,试图赌他们一瞬间的心软。

黑衣人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BOSS要请的只是宋青志一人,不干旁人的事。”

换句话说,周婉的去留任意。

“婉婉……”宋青志尖叫了一声,下意识攥紧了周婉的手,掐得她生疼。

但周婉硬生生忍住了,装出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投入了宋青志的怀抱中。

她哀切地说:“青志哥,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陪伴在你的身边。”

她的语调实在太过真切,宋青志控制不住地感动,抓紧她的力道也松了些。

他也就没看见,背着他的周婉,眼神一连变了多次,最后归为了果决,显然是有了什么打算。

下一瞬间,提醒旅客登船的响亮汽笛声响起。

宋青志下意识一愣。

周婉敏锐地抓住了这一时机。

趁着宋青志不注意,她一把脱掉了他的外套拿在手里,朝着船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宋青志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切便已经尘埃落定。

等明白了发生什么以后,宋青志目眦欲裂,声嘶力竭。

“周婉!你骗我!你竟然骗我!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青志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我还是学生,我要上学的,我帮不了你的。”

船上,周婉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只是因为快速奔跑,她精心打理的头发乱了,妆容被汗水浸湿,无比的狼狈。

但宋青志可不会再被她的花言巧语蒙骗,他满心都是被背叛的怨愤,眼神充满了恶毒。

第二声汽笛和第三声汽笛接连响起。

宋青志明白,自己再也没了去漂亮国的机会,那两万多的美金也永远没办法追讨回来。

既然他不好过,那个贱女人也休想好过。

抱着同归于尽的绝望想法,宋青志喊得撕心裂肺:“我的外套!那是我的外套!里面放了两万八千美金!两万八千美金!两万八!”

他一连喊了三遍,充斥着血腥味的喉咙沙哑。

眼神中是报复成功的得逞快意,像是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

周婉的心跳慢了一拍,慌张地抱紧了怀里的外套。

站在甲板上的人不少,听到宋青志喊话的人自然也不少。

那可是两万八千美金,对他们来说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却被一个毫无保护的弱女子抱在怀里。

反正这钱也是她抢的,那自然是能者得之。

周围人的视线中满是贪婪和垂涎,只是顾忌人多,没有公然动手。

但周婉明白,她绝对是被他们盯上了,之后船上的小动作绝对不会少。

宋青志!宋青志!

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汽船驶离了岸边,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