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明璃用八个字概括了她和沐辰的相遇。
“哎呀，没想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张副厂长知道打听不出来什么更详细的八卦了,见好就收,笑着打趣道：
“竟然都是熟人！那正好，我做东,咱们今晚就在深城大酒店聚一聚？”
“谢过张副厂长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明璃笑着接了一句。
张副厂长哈哈大笑，竖着大拇指夸道：“明女士痛快！”
他们在部队里工作惯了的，就不厌烦那些叽叽歪歪的推拒。
邀请就是邀请,大大方方接受了就是，说话总是要过七条道、绕八个弯的,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他们本就在深城大酒店走廊,桌子席面都是预定好了的,只需要多添几个菜即可。
张副厂长他们几个点的是浓度不低的白酒,明璃和沐辰他们喝的却是饮料。
“沐教授,不来点？”张副厂长热情地推荐。
大男人嘛,上了桌不喝点小酒多没意思？吃饭都不畅快。
“谢谢张副厂长，只是不用了,我不喝酒。”沐辰摇头婉拒，举杯说：“我喝这个就好。”
是鲜榨的玉米汁,还冒着滚烫的热气。
张副厂长学历不算高，对沐辰这样的‘文化人’还是非常钦佩尊敬的。
再说了，他可是京市来的大教授，那么多头衔摆在那里,对待的态度肯定要郑重些。
客气地问了两句,见沐辰语调坚定,他也就没再多邀，而是自顾自地斟了一杯，惬意地抿了一小口。
他砸吧着嘴巴感叹：“男人还是要多喝点酒才爷儿们，沐教授你这可惜了，没办法享受美酒带来的快乐。”
“个人偏好。”沐辰温声道：“酒精会影响我的思维，所以平日我基本上不怎么接触。”
“那是不能喝！沐教授您那脑子那么聪明，可不能伤着了。”
张副厂长点的白酒度数偏高，他喝得又比较猛。
没一会儿脸上便挂了红，说话也带着一股晕乎乎的响亮憨厚调子，嘴上没个把门的，畅所欲言。
明璃也饮了一口热玉米汁，自然地笑问：“看来沐教授带来的技术对光明的?????作用很大？”
“可不是！”张副厂长又干了一整杯白酒，只觉又辣又爽快。
“我们光明就盼着沐教授来帮忙提升坦克性能，下一批大订单眼瞅着就要送上门了，可不得快点？”
大订单？
现在国内各处和平，对坦克的需求量并不大，哪里来的大订单？
既然不是来自华国内部军方，那就是国外了？□□和伊朗那边已经派人和张副厂长接触了？
明璃的指尖微动，纤长睫羽敛着的杏眸下掠过微光，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触及她的神情，沐辰心领神会，进一步问道：“订单的时间要得很急？”
张副厂长略有些不解地看他，似乎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沐辰解释说：“新技术的调配需要一定的时间，还有后续的性能模拟测试和稳定性测试，我担心不一定能赶得及。”
原来是这样。
张副厂长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沐教授您不用担心，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现在啥还没商定。”
“伊朗和伊拉克那边才刚递了话过来，有点苗头，真正的订单生产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再说，咱们连合作对象都还没敲定好，真要卖了，卖的也不是最新型的武器，旧版的坦克整合一下卖出去就是。”
主要还是为了挣外汇。
上面的大领导们都为了外汇和先进的生产资料，卖武器、卖飞机、卖大炮，他们光明坦克军工厂卖点自个儿生产的坦克实属正常。
不过说到底，最先进的、质量最好的那一批肯定还是要留给自家，普通的那才是卖给合作对象的款式。
“伊拉克和伊朗？”明璃好奇地询问出声，等问完，她又不好意思地朝着张副厂长笑了笑：
“张厂长，我就是有些好奇，如果是机密的话您就当我没开口。”
“哎，不是啥机密，也没啥不能说的，就是别让外人知道就成。”
张副厂长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
他喝的酒虽然不少，但也不是特别多，没有特别醉。
军队的保密条例就好像是牢牢刻在骨子里的，不可能忘记。
但是伊拉克和伊朗这事儿，其实归根究底属于军工厂私事，不必刻意隐瞒明璃。
张副厂长喝了口酒，脸上和脖子后面都红通通的，眼神有些为难，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边都递了消息，都有合作的意向，咱们光明这边也在矛盾，不知道和哪一方合作来得好。”
“为什么只能选择一方呢？”明璃忽的开口询问。
张副厂长闻言一愣，疑惑的眼神投向了明璃的方向。
明璃轻笑了一声，不急不缓地搁下了手里的杯子。
热雾缭绕飘散至她的脸侧，模糊了她的面容，添了几分高深莫测之感。
“张厂长您也说了，这并不是伊拉克或者伊朗和我们华国官方的合作，而只是单纯的商业活动，一笔……生意。”
明璃刻意在生意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含笑抬眸：“既然是生意，那自然要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来，不是吗？”
生意场上的规矩？
张副厂长听得认真，醉意都消散了几分，不知不觉地坐直了身体：“明女士，所以您的意思是？”
“这并不是一场具有排他性的生意，所以为何不能多赢？”明璃温声继续道：
“我们华国自古以来都是友谊之邦，绝对不会让我们的合作对象吃亏，整个世界上难道还能挑选出比我们更合适的合作者吗？”
明璃点到即止，没再多说，而是笑着朝张副厂长举了举杯，饮了一口香甜的鲜榨玉米汁。
张副厂长却是攥紧了手中的杯子，陪着明璃一口干光了白酒，眼光一连巨变多次。
用四十年后的话来形容——三观被刷新，崭新的世界大门被打开了呢。
明女士说得有道理，是他被以往的固有思维限制了。
现在是伊拉克和伊朗战备的紧张时期，双方都在积极地为即将而来的大战而准备。
而放眼整个世界，有能力生产并提供充足武器的国家屈指可数，他们华国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想想也知道，伊拉克和伊朗的选择就那么多，他们两个国家都只能从中接洽。
会找到同一个合作对象头上，双伊也都是心知肚明，看的就是哪个国家更有钱，出手更大方。
但这种事儿，就是掩耳盗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假装自个儿不知道。
不然呢？
难道还能真选择不买不成？他们打仗的武器从哪儿来？他们战场上的底气从哪儿来？
“以伊拉克和伊朗当下的综合实力和国情，双方的大战不可避免，而且持续的时间绝对不会短。”
明璃知道，在大致相同的平行时空，双伊战争连头到尾持续了八年多，几乎完全拖垮了伊拉克和伊朗的经济。
消耗的财力更是至少以千亿单位计，那是旁人压根没办法想象的可怕数字。
也正是因为双伊战争拖垮了伊拉克的财政，漂亮国才能抓住这个时机，狠狠地来一笔大的。
给整个世界呈现了一场可怕的高科技战争，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了彻彻底底的胜利。
毕竟，短短几年的时间，对经历了一场大型战争的国家还是太短了，远远没办法恢复生息。
明璃的思绪不可控制地往更深处延伸，又回到了开始的原点：“所以，双方所需要的武器也绝对是庞大的一笔数字。”
换句话说，只要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和双伊都建立友好的合作关系，后续的订单将会源源不断。
张副厂长经历了一场极为复杂的心理路程，最终还是艰难地做出了决定。
“明女士有什么建议吗？”他问。
明璃说：“伊拉克的本土语言是阿拉伯语，伊朗的本土语言是波斯语。”
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再说反而不美。
明璃执起了筷子，夹起了一块细腻奶白的鱼肚肉，眉眼舒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该说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本想拜托柳新哥帮忙多留意，没想天公作美，直接将更好的桥梁和中介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明璃抬眸，看了眼不远处那张昳丽精致的面容，唇角微翘。
嗯，鱼肉的味道着实不错，鲜美异常。
……
深城，光明坦克军工厂。
自那晚和明璃交谈之后，张副厂长便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想要和双伊同时达成合作关系，必要的准备是不可少的。
首先，必须得安排好双方住宿的区域，确保在谈判过程中双伊的负责人绝对不会有碰面的机会。
其次，寻找合适的翻译人员也不是件容易事。
十年运动，知识分子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可怕磨难，翻译人员的缺口极大。
当下，想找苏联语和英语的翻译人员都不容易，属于那种稍微踮着脚、努点力能达成的。
但若是想寻找到阿拉伯语和波斯语的翻译，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日常用语表达都是问题，更不说这种严肃郑重的谈判场合。
张副厂长烦恼地挠头，后脑上为数不多的头发又掉了几根，把他心疼得不行。
只是，否极泰来，好消息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
比如说，在沐教授领导的项目组和光明科研人员的共同努力下，新技术在T62坦克的改造方面应用良好，得到了极大的突破和进展。
空旷的试炼场所，坦克手驾驶着改造后的T62坦克，成功地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实验动作。
“……经统计，T62坦克的稳定度增加了……可以装备炮弹……威力提高……灵活性非但没有受到负面影响，反而还提升了……”
技术人员有条不紊地列着详细数据，仔细看去，他们的双手都在因为激动而颤抖。
“好！好啊！”张副厂长的双眼都在放光，其余陪同的人也纷纷心潮澎湃。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这于当下的坦克制造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突破，性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对他们光明坦克军工厂可谓是意义重大。
但是，看到后面的几场试验，张副厂长迷惑不解地皱眉：“这些……”
不同于前面新技术的应用，各项性能切切实实地提高。
后面的这几种就是将老式坦克换了个皮，做了非常小幅度的改善，效果不大，没什么特别的作用。
面对张副厂长和众人的不解，光明的科研人员拿着厚厚的工作记录上前解释：
“前面的坦克改造才是我们这段时间工作的重点，后面的这些只是顺路做出来的尝试。”
“顺路？尝试？”张副厂长皱眉思索，探究性地看向了沐辰。
难道这一举动有什么其他的目的？这些坦克有什么特殊的用处吗？
沐辰敛眸，嗓音清越：“张副厂长您还记得之前提起过的订单吗？”
张副厂长：“？？？”
订单？伊拉克和伊朗的订单？
张副厂长愣愣地看着那几辆换皮后的坦克。
他忽的灵光一现，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惊呼道：“沐教授，您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简直是太聪明了！”
是啊，虽然改善非常小，但也是改善了。
而且论批次就和之前不一样了，从老式坦克变成了新型款式，价格自然也得完全不一样。
“张厂长，这个灵感还是来自于明璃女士。”
只要提及这个名字，沐辰的神色便在不知不觉间柔和许多。
“听说张厂长最近正在为了合适的翻译人选而烦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明璃女士似乎同时精通阿拉伯语和波斯语。”
我的天，这个世界上难道还真有全能型人才存在？
明女士才二十岁吧，怎么什么都会？不仅精通商业金融，甚至还会多国语言。
中文和英语自然不用说，连小众偏门的阿拉伯语和波斯语都会，这都已经四种了。
而且，沐教授可从来不是说虚话的人。
既然用了精通两个字，那就是真的精通，至少表达交流对话都非常顺畅。
这可不仅仅需要天赋，更要持之以恒的努力，需要付出诸多时间去学习和训练。
不过，尽管明璃女士能力足够，他们真的能请到她吗？
以明女士的身家，他们出再高的价格恐怕都没办法打动得了她。
张副厂长心中浮现出些不确定：“沐教授您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明女士会答应过来吗？”
沐辰微微摇头，又轻轻点头：“以明璃女士的身份，自然是不会为了报酬过来担任翻译。”
张副厂长无奈地叹了口气。
沐辰说的话，他何尝不知道？
明女士是什么身家、什么身份？
屈尊纡贵来他们光明当一个小小的翻译，不说杀猪用牛刀，她本人怕是都会觉得丢面儿。
他实在是没办法开这个口。
不过，瞧沐教授这态度，听沐教授这口气，这事儿似乎也不是一点儿没门？
张副厂长提起了心，耐心地听着沐辰的后续。
果不其然，下一句话，沐辰便话音一转道：“但是，张厂长您也知道，明璃女士是一个出了名的爱国商人。”
“光明军工厂于她而言不仅是极好的合作对象，更是友好互助的朋友。朋友遇到了麻烦，以明璃女士的性格，必然不会全然置之不理，”
听了沐辰的话，张副厂长不禁回忆起与明璃相处的点点滴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十分赞同的样子。
确实，在之前的好几次碰面里，明璃女士都是十分的友好热情，完全就是情谊深厚的友人哇。
“当然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是张厂长您提前找到了其他合适的译者，自然不用去麻烦明璃女士。”
沐辰适时地开口补充。
张副厂长下意识点头。
那是肯定。
毕竟要是真请了明璃女士过来，那就是欠了她一份不小的人情，之后肯定得要想办法还的。
“谢谢沐教授的建议，我会仔细考虑的。”张副厂长认真出声，又细心地叮嘱说：
“这段时间加班加点的研究你们也辛苦了，要多注意休息。”
沐辰颔首应下，客气地道谢。
此后几天，张副厂长还是托了各种关系，帮忙寻找能流畅使用波斯语和阿拉伯语的翻译。
可惜，人才稀缺，收获寥寥。
最终，他还是采纳了沐辰的建议，亲自去深城大酒店寻了明璃。
*
高楼上，明璃漫不经心地倚着栏杆，垂眸看着底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唇边勾勒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等的人，终于到了。
明璃站直，抚平了衣角处的褶皱，坐上了下楼的电梯。
等电梯门开，看见大堂内的张副厂长时，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意外之色：“张厂长，您怎么过来了？”
问完，她又恍然地笑着猜测：“您应该是来找沐辰的？可是他今天出去了，这个时候应该在光明坦克军工厂。”
“我知道，我今天还在实验室看到他了。”张副厂长说：“明女士，我这次来不是来寻沐教授的，是来找您的。”
“找我？”明璃不解地拧眉，很快反应过来：“大堂人来人往的，商量事儿不方便。张厂长，我们去酒店的会议室聊吧。”
“麻烦明女士了。”张副厂长客气地道谢。
同时，他控制不住地在心中慨叹。
——明璃女士真是个大好人啊，实在是太贴心了。
进了会议室，问清了张副厂长遇到的难题，只思考了片刻时间，明璃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刚巧我现在就有时间，不如过去光明那边详谈？提前做好准备，真正谈判的时候才会胸有成竹。”
明璃笑着提议。
张副厂长起身，正式地朝着明璃拱手：“那就再好不过了。明璃女士，真的太感谢您了！帮了我们光明大忙。”
“张厂长客气了，不说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之后琉璃集团在深城的发展还要拜托你们多多照应。”
明璃也站起了身，分寸控制得恰到好处。
张副厂长是开了军用吉普来的，明璃坐了后座。
两人都是高效率的人，简单沟通了目前情况，便没有半句废话地进入了正题。
到了光明，明璃签署了保密协定，看到了军工厂打算卖给双伊的坦克款式和数量，以及相应的估计报价和最低报价。
明璃浏览了一遍，眉心微拧。
“明女士，怎么了，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张副厂长问。
明璃放下了价格单，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按理说，我只是一名翻译人员，不该询问具体交易的事……”
“明女士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张副厂长摆了摆手：
“不说咱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就说做生意这一行，您是行内人，我们是行外人，本就想着请教您的意见。”
同时与伊拉克和伊朗交易的大方针是明璃女士启发的。
将老式坦克做小改进变成新型坦克，是明璃女士给了沐教授灵感。
交易还没开始，明璃女士已经帮了他们这么多，之后还得担任极为重要的翻译一职，可以说是起着大作用。
最重要的是，对于明璃女士的本事和能力，他们整个光明上上下下都是信任且佩服的。
“那我就直言了。”明璃指在了报价的那一列：“张厂长，您觉得这个价格是不是……”
“高了些是吗？”张副厂长赞同地说：
“是有不少人都提出了这个意见，这还只是初始报价单，后面应该会有相应的调整。”
明璃摇了摇头，坦诚道：“不，不是高了，而是低了。”
张副厂长：“？？？”
张副厂长：“！！！”
这还高？
这些坦克的成本价大约是一辆四十万美元出头，他们的报价是四十六万美元左右，这还是团购折扣后的优惠价。
面对着张副厂长震惊的神情，明璃轻笑了一声，淡淡道：“张厂长，您是不是太过高看了其他国家负责人的品性？”
“放眼整个世界，我们华国可是唯二的两个社-会主义大国之一，漂亮国、英国、德国等等，都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国家，利益至上。”
张副厂长一顿：“明女士您的建议是……”
“我们报出来的最高价，或许只是他们预期中的最低价。”明璃提醒。
当夜，张副厂长他们便连夜开会讨论了这事儿。
几番商议之后，整张报价表都有了不同幅度的上浮，但是最低心理价位却没变。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