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有点大,白亭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人撑着伞的模样显得身形更为颀长挺拔,像黑夜中的一抹亮光。

待岁柏年走近,将伞稳稳当当地挡在白亭絮的上方,他才发现岁柏年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岁柏年没有靠他很近,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站在外面,将溅起的雨滴都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头。

他有点高,所以白亭絮微微仰了下头,眼里含笑地问:“柏年,你怎么在这啊?”

岁柏年的表情缓和不少,嘴角又微微往上一勾,而后说道:“刚好路过,看见你在路边就停下车了。”

“这样啊。”白亭絮没有给岁柏年提他忘记带伞的事情。

正盘算着跟他闲聊几句,然后等他走了再冲去车库,岁柏年又开了口:“小白,你刚才是想淋雨回去么?”

白亭絮刚想说不是,但看到岁柏年的眉头又有点紧,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于是话到舌尖便成了:“对不起,我忘记带伞了。”

声音有点软,岁柏年心想。

但是白亭絮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他为什么要道歉。

救命!

雨还在下,似乎比刚才小了些许,但滴落在油柏路的银杏叶上的声音还是很清晰。

岁柏年就在这时“噗嗤”地笑了一声,他没撑伞的那只手微微抬起,伸到半空顿了一下又像是在克制什么一般放下了。

他怕雨伞太大白亭絮听不见,于是稍微拉进了与他的距离,而后心情很好地说:“不用道歉,那我送你回家?”

话题跳转得有点快,白亭絮愣了一会儿才答道:“不用麻烦,你送我到车库就好,我有开车的。”

“好,走吧。”岁柏年没有为难他,顺着他讲道。

岁柏年大半的伞都打在白亭絮身上,自己只堪堪盖过肩。

雨天的油柏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这个点已然过了高峰期,周围除了偶尔响起的车鸣声,就只有雨拍打在地面的声响,他们并肩踩在银杏叶上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尤其和谐。

白亭絮突然开口,打碎了短暂的缄默:“对了,你今天早上朋友圈的橘皮猫,是在上班时遇到的吗?”

岁柏年转过头来看他,正好对上了白亭絮的眼神。

那双眼睛生得好看,漆黑得一眼望不到底,笑起来却是多情又透彻。

岁柏年却没敢多看,只一眼就转过头去,而后说:“嗯,是在事务所附近发现的,昨晚可能下过雨,发现它的时候毛发还有点湿。”

白亭絮想了一会儿,说:“那......现在这么大雨,它有地方去吗?”

岁柏年笑了笑,说道:“放心,我今天早上在事务所给它找了个歇脚的地方。”

“那就好,要是......”话还没说完,岁柏年就接过他的话,说道:“要是它没有地方去,你是不是该要抱它回家了?”

“你怎么知道......”不知道为什么,白亭絮总感觉岁柏年很容易能猜中他的心思,这种状态很舒服,相处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劲。

“猜的。”

“哦。”

说话之际,车库已经到了,白亭絮跟岁柏年道了声谢,便要走。走了半步又退了回来,询问道:“这样,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

“有的。”岁柏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白亭絮:“那明天晚上下班后我请你吃饭,行不行?”

岁柏年:“好。”

白亭絮:“我定完再把位置发你,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岁柏年摇了摇头,道:“没,都吃。”

白亭絮默默记下了,不挑食挺好。

白亭絮刚想说“好的”,岁柏年接着又说:“我明天下班后来接你。”

白亭絮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好。”

岁柏年:“没事,刚好顺路。”

白亭絮见他好像挺坚持,就干脆顺了他的意:“行吧,那我明天下班后在楼下等你。”

岁柏年这下笑了:“好。”

白亭絮这才和他道了个别,转身进了车库。

岁柏年直到他的身影完全隐迹在车库中,才撑着伞离开。

***

这雨真的下得挺久,直到白亭絮给白白和自己准备好了晚饭依旧在下。

“白白,吃饭了。”白亭絮摘下围裙,喊了一声白白。

“喵~”一听到声音,白白就顺着香味过来。

白亭絮端着刚出炉的水煮牛肉放到白白的鼻尖下。

白白很给面子地闻了闻,一把就扑了上去。

白亭絮很喜欢看白白吃饭的样子,总是会让他觉得特别香。这么想着,他的肚子也很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他无奈地笑了笑,摸了一下白白圆溜溜的小脑袋,示意它自己吃,然后就自己去解决温饱问题了。

当然现在也不全是温饱问题。

以前会做饭更多是为了凑合地解决三餐,但是现在多了白白,他逐渐地享受起这个过程来了。

一人一猫,静听窗外雨,纵享盘中物。

很是惬意。

当然,这个惬意要加一个前提——

那就是无人来扰这份清静。

晚饭才吃到一半,放在沙发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白亭絮起身去接,白白也抬起了快掉到盘里的脑袋,往声源处望去。

白亭絮看了来电显示,眉头紧了几分,犹豫了几秒,最终按下接听键。

“喂,妈。”他的唇抿得有点紧。

“小白啊,你回国啦?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跟妈妈说一声啊?”话音刚落,忻梦娆的声音就从那头传来过来。

白亭絮:“嗯,刚回来不久,一直很忙,就忘了说。”

忻梦娆又说:“最近怎么样,过得好吗?”

白亭絮:“嗯,挺好,别担心。”

忻梦娆这会儿停顿得有点久,他们都没有说话,她不说话白亭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忻梦娆说:“是这样的啊,小白,你弟弟最近要报补习班,家里的钱凑来凑去都不大够,你也知道你弟弟读书没你好,需要花钱的地方比较多,所以你能不能......”

忻梦娆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白亭絮开了口,他说:“好,要多少?”

“不多,一万就够了。”忻梦娆原本有点忐忑的声音在得到应允后又拔高了不少,接着又笑着夸了白亭絮:“哎呀,真是我的好儿子......”

她还准备说些什么,至于后面是什么白亭絮就没有听了,只是不带感情地回了一句“好,晚点给你打过去。”之后就挂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无力,举着手机盯了半天,像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白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水煮牛肉也不吃了,迈着腿就冲他跑了过来,用脸蹭了蹭他的裤腿。

白亭絮这才回了神,蹲下去抱起了白白,将他揽紧,蜷着脚跌进沙发里。

他的爸妈在他很小时就离了婚,父亲白端锐以前是个不知名的画家,白亭絮跟着他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上初中那会儿白端锐染上了一喝酒就对他拳打脚踢的习惯,法庭这才把他判给了忻梦娆。

他本来以为跟了忻梦娆,摆拖这段噩梦也就好了,却不曾想忻梦娆早已成家,把他接过去一起住时,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

他的继父并不喜欢他,觉得他是个累赘,也就是忻梦娆百般讨好,说等这孩子长大了就可以给家里补添点家用了,毕竟肚子里还有一个,他继父这才同意把他接进门。

他原以为忻梦娆是为了讨好他继父才这么说的,但是他越长大越明白,她这话并不是开玩笑。像是要验证什么一样,在他刚上大学时这句话就付诸了实践。

但是好歹忻梦娆还供他念完了高中,按情就理他都没法忽视这个母亲。

好在他的天赋极高,导师很喜欢他,在了解到他有难处后还给他介绍了几个设计方面的兼职,所以他时常会去咖啡厅画一些稿件,倒也有了一些积蓄。

他回想着,抬起了手腕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虽然他不理解忻梦娆的行为,但是好歹她让他摆脱那段比较阴暗的生活。

稚子无辜,他虽对这个所谓的弟弟没什么感情,但他不认为要将忻梦娆的行为安插在这个孩子身上。

不过不得不说,忻梦娆对这个孩子还真是上心,上心得连他都觉得有点......讽刺。

他窝了一会儿,便将白白抱回餐厅。

饭菜有点凉了,但他也没心情吃了。

他给白白的那份热了一下,然后将餐桌收拾干净,就去洗澡了。

这场延绵的秋雨终于在他洗完澡时停止了。

白亭絮光着脚走出了阳台,微风迎面拂了过来。

今晚没有月亮,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雨后的清新,像刚被清洗过的明镜,不带一丁点尘灰。

他站在秋风中发了会儿呆,一声短信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本来以为是忻梦娆发消息过来催他发钱,却不曾想是岁柏年发过来的。

【岁柏年:要睡了吗】

虽然隔着屏幕,但是白亭絮登时觉得这几个字有了几番温度。他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索性坐在床头回了信。

【白:还没,刚收拾完。】

【岁柏年:好,早点睡。】

白亭絮觉得这人有点闷,他盘起一条腿,另一条腿沿着床沿垂着,不自觉地晃了两下。他突然起了心思,想要去逗他一下,便发了过去。

【白:睡不着怎么办?】

岁柏年回得很快。

【岁柏年:为什么睡不着?】

【白:可能是咖啡喝多了吧。】

【岁柏年:那下次少喝点,可以去喝一杯牛奶,助眠。】

白亭絮眼底的笑意越来越大,他觉得岁柏年好像一直都顺着他说话,连带着看冰冷冷的“岁柏年”这个备注都有了温度。

【白:好,我试试,那你早点睡,晚安。】

【岁柏年:晚安。】

之后白亭絮真的去冲了杯牛奶,然后给忻梦娆打了钱就把手机调了静音。

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永远的顺心遂意。

闲敲的棋子会惊落灯花,事与愿违也会叨扰夜半好梦。

只是当偶遇一丝微光,落日残阳也会因此而灿烂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