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苡苡曾与这位礼部侍郎之女, 有过一面之缘。她记得,那时候她还在江宁府,与穆延一起,遇上了泛舟同游一片暖湖的韩子章与薛莹雪。

只是那一面之缘, 两人也仅仅是相互见过, 甚至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韩子章便拉着薛莹雪匆匆离去。

祝苡苡朝她微微晗首,也喊了声夫人。

薛莹雪挽的是妇人发髻, 想来是已经成婚了。只是他并不知晓薛莹雪的丈夫是何人,也就只能这般称呼。

在离开京城的这两年里, 她对京城这边所发生的事情,近乎一无所知,兴许就是这两年内,薛莹雪与人成亲了,自然而然, 她是不晓得的。

以前, 祝苡苡有心思去了解这些, 那是因为孟循需要,她也有意结交, 希望自己能在身份之外的地方, 帮到孟循。

而现在, 先不说孟循,已经身处高位, 无需再去认识那些人,她, 就已经早早歇了这份心思。

正三品的诰命夫人, 确实要比从前轻松了太多。

她没什么要和薛莹雪说的, 招呼过后,她就打算离开。

以皇后为首的一行命妇已经离她有些远,她不想和薛莹雪再做纠缠,也就只能跟上那一行人。

只是还未等她迈步过去,薛莹雪就先一步开口:“孟夫人还未回答我刚才说的话呢,若是夫人没听清,我便再问一声,夫人可是喜欢白山茶?”

薛莹雪面上还带着笑,语气却算不得和善,隐隐夹杂着几分士气凌人的傲,着实让人不太舒服。

面前这位礼部侍郎的嫡女,大概是习惯了周围人对她阿谀奉承。分明两人身份相差不大,她却偏要显现出几分高人一等的气魄来。

离得越近,祝苡苡越发察觉出来她对自己的不客气。

她不晓得自己是何时得罪了薛莹雪,但至少在她记忆中,应当是没有刻意与薛莹雪为难的。若非顾忌,这是在皇宫内院,加之皇后就在不远,祝苡苡当真是不会搭理她的。

勾唇笑了笑,祝苡苡回答:“不瞒夫人,我确实喜欢白山茶,雅致纯洁,气味清幽,即便颜色不算显眼,也有独到之处。”

“颜色不算显眼,也有独到之处……”薛莹雪上前一步,一双眼颇有深意的打量着祝苡苡,“孟夫人到真如传言的那样,对着花草有些研究。”

祝苡苡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尽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离开的冲动。

“夫人谬赞,还有些事,不便于夫人多言,告辞。”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加快脚步,跟上了那一行命妇。

望着祝苡苡离去的背影,薛莹雪面上挂着的笑意渐渐褪去。

余光瞥到不远处的白山茶,她不由得冷哼一声。

当初在江宁府头一回碰上这商户出生的祝苡苡,她就觉得没那样简单。

她喜欢了韩子章那样久,还从来没有见过韩子章主动与哪个姑娘说话。京卫指挥司使同知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的韩子章,竟然会对那商户女高看几分。

原以为,这商户女只是空有一副皮囊,却不想,竟也是个心思深沉的。

勾的那位孟侍郎替她请封诰命就算了,还和韩世子瓜葛不清……

越想着,薛莹雪面色越发冷了。

要不是这个商户女使了手段,韩世子怎么会几次三番的拒绝于她。

除了祝苡苡,薛莹雪想不出和韩子章还有牵扯的其他女子。

她下意识捻起面前的一撮花茎,稍稍用了几分力,枝干摩的手有些疼,她也全然不在意。

兴许是注意全放在前面的人身上,一边轻快的脚步声被薛莹雪忽略。

那人出声喊她,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侧过身来看见面前人的模样,她赶忙行礼,“郡主。”

清和扶她起来,面上笑意吟吟的,“没事的,这里也没人看见薛姐姐,我之间不必这样拘礼。”

薛莹雪与清和曾经就认识,在清和还没有随父亲一道去封地的时候,她与薛侍郎算得上是邻居,住在一条胡同里。那时候,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孩子没有几个薛莹雪,算是年长她一些,又与她挺合的来的了。

小时候,薛莹雪便很照顾着她,即便这么多年没见,她也仍旧对薛莹雪一见如故。前些时候,她从封地来京城,她还邀请薛莹雪进宫玩,只不过宫里还是没什么好玩的,两人也就是说了说话。

但清和已经想好了,赶明出宫的时候,一定要请薛莹雪与她一道去长安街逛逛。

在她看来薛莹雪虽然已经成婚了,但性子模样却和她记忆中的没什么变化。

见清和过来,薛莹雪只得收回目光,又扯着唇笑了笑,“郡主当真是和曾经一样,没有半分变化。”

“姐姐也是啊,都过去五年了,姐姐还是那样好看,只可惜姐姐成婚的时候,我还在封地,没有陛下的准许,不能过来京城。”

薛莹雪熟练的牵起清和的手,轻轻拍了拍,“但郡主不是也送了我一份贺礼吗?有这份心意便足够了。”

清和笑着恩了声,又顺着薛莹雪方才的视线朝前看去,看见前头的人,她面上有了几分意外。

她随即侧过头来,“莹雪姐姐刚才是在和那位夫人说话?”

薛莹雪眉心一蹙,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啊,那位孟夫人是刑部侍郎的妻子,我见她看花看得入了神,便与她聊了几句。”

清和瞠目,“她是刑部侍郎的妻子?”

“恩。”

“这样啊……”

听着薛莹雪肯定的回答,清和曾经那些无端的猜疑又消褪了些。

那位年轻的孟侍郎爱妻如命,丝毫不介意妻子商户出身,还为她请封的诰命,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她才来京城不久,也有所耳闻。

这样一位夫人,又怎么会和穆延有所牵扯,应该只是认识,没有旁的关系。

“好了好了,不说旁人了,说说你吧,我听我母亲说,清和这次回来,太后有意为你指婚?”

这话一出,原本还面色坦然的清和,顿时便有些局促,她稍稍偏过头去,上下抿着唇,“确实如此……”

薛莹雪好歹也是喜欢过人,如今也已经嫁做人妇,见清和这反应,她又怎会不明白清和心中在想什么。

清河十有八九,是心中有喜欢的人了。

薛莹雪敛下情绪笑了笑,“郡主来京城也有一个多月了,可曾遇上什么喜欢的郎君?”

“我……”

她凑上前去,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莫要怕,郡主你与我说,我不会向旁人透露。”

清和瞥向薛莹雪,态度已然有所松动,“当真么?”

“自然是真的,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只是想听听你的心意,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得上你罢了。”

薛莹雪这样说,清和也放心了几分。

犹豫了会儿,她支支吾吾的开口:“广平侯的次子……就是,就是韩世子的弟弟。”

薛莹雪眉间染了几分愕然,她小声问:“就是那位前些时候才回了京城的二公子?”

清和轻轻恩了声。

“可,可他生母身份不明,又非嫡出……”话到嘴边,薛莹雪又咽了回去。

她看出了清和的苦恼和委屈,自然也晓得这话不该再说下去。

薛莹雪重新握紧了清和的手,“若是真心喜欢,又何必计较那些身份。”

听见面前的人这样说,清和的苦恼消褪了不少。

?

“再说了,太后和皇上都这样宠着郡主,这事也并非没有转机,只要你们二人心意相通,也不是不行。”

清和本以为自己说出口来,薛莹雪会劝她,告诉他两人身份互相匹配,婚姻嫁娶讲究的便是门当户对,她应该收了心思。没想到薛莹雪说的话,和她料想的大不相同。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但,他的心意如何,我还不太清楚。”

“那有何难?那位二公子,如今是京卫的千户,掌管皇城守卫,郡主若是有心,多见上几次,变得明白知晓了……”薛莹雪笑了笑接着又到,“群主这样貌美,世上有哪个男子不喜欢呀。”

这样的话清和听了太多,即便那是从薛莹雪口中说出来的,她也依旧有几分怀疑。

穆延待她从来都很冷淡,连过多的关心的话都不会说,他当真会喜欢自己吗?

“可是……”

“好了郡主,没有可是,后日我们一道去宫外逛逛,也顺带见见那位千户大人,如何?”

尽管心中还有些犹豫,但对薛莹雪出口的提议,她竟然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好,莹雪姐姐陪我一道。”

*

乘着车辇回到家中,早已是天色半昏。

一身繁复罗裳让祝苡苡觉得浑身不自在,直至回了家中,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她才舒服了许多。

若非皇后特地下旨过来,像这样的场合,祝苡苡想,她应是能避则避。

她坐在梳妆镜前,身后站着的雀儿,手上拿着梳篦,一下一下替她理顺发丝。

她一头乌发柔顺秀美,好似绸缎一般,只用了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头发便彻底理顺。

“夫人可要歇息了?”

祝苡苡点了点头。

她这身子已有四个月,即便穿着宽松的衣裳,多少还是能看出来几分。时日渐长,她也越发觉得身子沉重,以往出门一趟,她是不会觉得这样累的。

好在孟循替她找的大夫还是有几分本事的,那些强身健体和安胎的药,她喝了许多,这一月以来,白天夜里,她都还算安宁,没有觉得身子有哪处不舒服。

她站起身来,往床边走去。侧过头瞥见雀儿还站在一边,她抬头问:“还有事?”

雀儿应了声,这才缓缓开口:“今日夫人进宫之后,有人让门房递了封信进来,说是要给夫人。”

闻言,祝苡苡眉心轻凝,“信在哪里,那人可说了名号?”

雀儿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外间,从博古架上取下了一封信,随即递给了祝苡苡。

“门房说,是一位姓许的姑娘送来的,那姑娘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

祝苡苡当即便知晓那是许秋月,拆开信后,又快速看了完。

看完后,原本还算松快的面色霎时紧了几分。

许秋月是特地挑了孟循不在的时候送信过来的,信上也都是些关心的话,问她近日来过得如何,孟循可有为难于她。又让她好好珍重身子,好好爱惜自己。关于许秋月自己的事,又有半分不提。

她让许秋月替她去抓落胎药的事,孟循已经知道了,以孟循那样的性子,说不定是会去寻许秋月的麻烦。

虽然她与孟循说了,让他不要将那事怪在许秋月头上,孟循也答应了她。

可仔细想想,孟循也未必会什么都不做。

孟循是官,她是民,想要寻她的麻烦,孟循有千百种方法。

将信折好放在一边,祝苡苡想,她得挑个日子去聚丰居看看。

至少,她得知道许秋月究竟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