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交谈之后, 孟循一连数日都未曾归家。他们共处一片屋檐之下,孟循的动向,即便她不刻意打听也很难做到充耳不闻。

尤其是伺候自己的两个丫鬟,像是孟循的说客一般, 时不时便从言语中透露几分他的消息。

她已经不是七年前的祝苡苡了, 那样年纪的小姑娘说的话, 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 不经意提起,她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

只是祝苡苡不晓得, 孟循究竟是刻意避着她,还是确实忙得抽不开身来回家。

但这些,都不是她所在意的事。

无甚所谓,便也不在意关系。

孟循倒是真如了那日晚上他所言,次日便让了之前替她看诊的那位大夫登门, 又替她请了一次脉。这次, 那大夫不再遮遮掩掩, 一边抚须一边向她侃侃而谈。

“夫人的身子,已经比前些时候好了不少, 只是还得注意些, 尽力多吃些东西, 我这便替夫人开几副安胎药。”

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祝苡苡微微一愣, “比前些时候好了不少……”

大夫一边挥墨,一边回答:“是啊, 孟大人给了之前替您看诊过大夫写的脉案, 相较之下, 确实好了不少,想来这段时候,夫人精神也好了不少。”

祝苡苡随意应了一声,凝望着院子一片花红柳绿,有些出神。

身子好了不少……

也就是说,前些时候她身子是不好的。

也是了,前些时候她经历的事情,可算不上少。和穆延莫名被抓进府衙大牢,祝家的风波,穆延的身世……

桩桩件件,都让她忧心忡忡,满心焦急,也正因如此,陡然在大牢晕倒,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是没有休息好,吃的少了些才会这样。却不想,还有另外一层这样的原因。

让丫鬟送走大夫,祝苡苡默默站了起来,抬手轻轻抚弄着自己小腹,神色添了几分怅然。

这个孩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她不该留着的,可从那日晚上到现在,她却始终狠不下心来。她甚至想着,孟循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对她,也没有做什么,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是默默忍下了这个孩子。

毕竟他没有在得知这事儿时,就送她一碗落胎药。

想的太多,祝苡苡突然觉得脑袋有些胀痛,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就这么睡了过去。

又过了几日,兴许是孟循也觉得她成日拘在院子里,看上去郁郁寡欢,人越发憔悴,竟主动让丫鬟与她说,让她出门去散散心。

悠儿笑容明媚,她站在祝苡苡身后,动作熟练地替她绾发。

“大人还说了夫人你想买什么就买些什么,不只是今日,之后想出去也可以的。”

这无疑是件令人开心的事,祝苡苡看着铜镜照着的自己,难得的勾起了唇角。

日上枝头,鸟雀呼晴,一改前几日阴阴沉沉的模样,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窗外微风拂过枝头,枝叶簌簌作响,屋内一室静谧,依稀能听见衣料窸窣的摩挲的声。

自打从徽州府过来京城,她还未曾注意着房中的各类陈设,直到今天,得了孟循的允诺,许她出门去,她才察觉到,房中摆着的花梨木螺钿衣柜里的衣服,全是她喜爱的样式颜色。

前几日她根本没心思关心这些,穿的衣服也都是由丫鬟送过来的,挑中了她喜欢的,她也只当是巧合。

见她目光在衣裳里流连,旁边的悠儿连忙开口问:“夫人可是有更喜欢的衣裳?现在时日还早,若是夫人更喜欢另一身,现在换也还来得及。”

见祝苡苡愣着神,像是没听见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还补上一句,“夫人若是喜欢这样的衣裳,我们今日,也可去成衣铺子看看。”

大人嘱咐过她,万事以夫人为先,时时刻刻仔细得夫人的喜恶,不得有半分怠慢。前几日,不喜不悲的人,此刻难能可贵的有了几分鲜活的气息。这是个可以亲近夫人的机会,她自然得好好把握。

祝苡苡回过神来,朝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这身粉绿色的衣裳就很好时候,莫要耽搁了,我们还是早些出门去吧。”

好不容易能出门一趟,她当然是想多在外面走走散散心,即便没什么事情,她也更愿意在外头呆着。

成日闷在这四方的院子里,她也想找些事情给自己做。从前堆在自己房里的那些针线,早已经被他转手卖了,如今屋子里空落落的,她即便想做女红,也没有针线。

正好这日出门去,倒也可以去绣铺里买些料子与针线。

久违的街市亦如往年那般热闹,贩夫走卒,一派繁华,光是东市这边来往的人与车辇便川流不息。

祝苡苡带着悠儿才从一家秀铺里出来。

她在里头逛了约莫半个时辰,买了不少东西。临走时,铺子里的伙计笑意盈盈地送别二人。

“一个时辰后,夫人方才买的东西就会送到府上。”

祝苡苡淡淡的恩了声,并没什么太多反应。

她买的东西算不上多,也并不觉得自己举手投足像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家,只是当悠儿说出送去槐树胡同的孟侍郎府上时,原本接待她的伙计面上露出几分精光,之后招待她们,就更多了些克制不住的殷勤与热切。

祝苡苡活了二十多年,又见惯了人心变幻,伙计与掌柜态度转变原因出自何处,她心里清楚。

孟循如今可是朝野上下炙手可热的新贵,即便祝苡苡不刻意去打听,也能从周围人的口中知晓一二。

而立之年的刑部侍郎,屡屡立功,是当朝天子极为信赖的近臣。

祝苡苡不晓得太多朝堂上关于孟循的事,但她也不傻,能那样轻易的就替祝家洗脱罪名,将她从徽州府接回京城,甚至她还听不到任何风言风语,这就足以见得孟循的手段。

从前祝苡苡就知晓孟循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无论是曾经风流一时最年轻的状元郎,还是如今官至三品的刑部侍郎,桩桩件件,都足以证明孟循并非常人。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

错开那掌柜的视线,祝苡苡领着悠儿出了绣阁门口。

天色尚早,外头人声鼎沸,差不多就要到正午。平常自己周围都是静悄悄的一片,如今这样喧嚣四起竟让她觉得有些开心。

“夫人是打算回府,还是在外头用午时?”

祝苡苡远远的瞥了一眼,“去前头的茶楼罢,随便吃些点心就行了。”

悠儿听了,连忙应下。

祝苡苡去的还算巧,茶楼今天正好请了一位说书人,他坐在正堂高台中,手持一把折扇,绘声绘色的说着故事。

这间茶楼雅致,入坐的客人大多都衣着精细考究,言行举止透着素养,一桌桌的客人用山水屏风间隔开来,周遭浮动着袅袅清香,倒不失为一个舒服的去处。

祝苡苡和悠儿被招呼着入座。

“那青年探花,琼林宴上一曲词赋便名声大噪,引得京中不少名门小姐倾心。”

啪的一声,那说书人将折扇打开,眯着眼,卖弄似的扇了扇风。

“只可惜那青年探花早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意中人,虽说出身不显,两人却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又有婚约在身,是一般人比不起的情分……只可惜看中那青年探花的一位闺秀,身份显赫,非要强人所难,棒打鸳鸯……”

那说书人讲话时,抑扬顿挫,时而叹息,时而深沉。在一边吃着茶点的祝苡苡,不时的能察觉数道目光在那说书人身上停留。

“要说那位闺秀的身份,可是一般人置喙不得……”他又叹了一声,接着开口,“那位闺秀以青年探花的前途作胁,硬要逼他取消婚约,青年探花骨子里是有几分傲气的,当然不从,后来,名动京师的琼林宴探花,就被外放做了个小小知县。却不想,在调任途上,竟遭遇了一起祸事……”

他这话可算是吊足了胃口,偏偏好一会儿过去却没有下完。

直至一道清丽的女声开口问:“那后来呢,究竟是什么祸事?”

祝苡苡怔了片刻,这声音离她离得极近,似乎就在她旁边不远处的地方。

说书人呵呵的笑着,“预知后事如何,明日再谈,今日,说书的时辰到了,这位小姐,实在抱歉。”

说书人正要离开,那道女声却有些不依不饶,“为何要明日,今日说完不行吗?”

已经下了高台的说书人面露难色,“这是茶楼的规矩……”

“不能改?”

女声透着几分娇蛮,似乎那说书人不将故事讲完,她便不愿放他离开。

只是下一刻,离着祝苡苡不远处的那扇屏风背后似乎传出了几声争执,随后,动静渐渐小了下去。

“算了,规矩就规矩吧,以后我得了空再来。”

那道清丽稍显稚嫩的女声还含着几分笑意,原本还盛气凌人,不依不饶,此刻竟温和的如同春风一般。

就这么片刻功夫,那女子的态度竟变化这样大。

祝苡苡勾唇笑了笑。

悠儿见状,掩着唇小声问道:“夫人可是喜欢这道茶点,可需要再添些?”

“不用了,我吃饱了,再歇会儿我们便离开吧。”

察觉到祝苡苡眉目间的满意,悠儿悄悄松了口气,喜上眉梢。

两人并没有在这茶楼久留,小坐了一刻钟,便离开了。

临回府前,悠儿带着祝苡苡去了西市最有名的首饰铺子,铺子名为流光,取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之意?。祝苡苡记得,几年前还没有这家首饰铺子,却不想两年之后,京城中竟又多了这样一家享誉美名的流光。

“夫人想买发簪可以去这家流光,京城里许多小姐都喜欢。”

祝苡苡倒不是想买什么首饰,只是想去走走,不想那样早回去,于是便答应了悠儿的提议。

见祝苡苡进来,店里招呼客人的伙计,十分有眼力的引着两人去了楼上,相较楼下的首饰,楼上的首饰,更为精巧夺目,还存了几分雅意。

伙计从梨木匣中取出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步摇,尽管他动作十分轻微,那蝴蝶的翅膀,依旧微微颤动,因为雕磨的十分光滑,乍一眼看过去,像是镀了一层耀眼的光。

见祝苡苡感兴趣,悠儿赶忙示意那伙计拿过来凑近些。

祝苡苡还未多看几眼,不远处那道极为熟悉的声音,便引得她心头一颤。

“人怎么这样多,”少女周围瞥了一圈,随后愤愤到,“早知道会这样,我便提前与着店家说让他请客了,只有我们两个在这住过,比安静多了,不至于这样惹人心烦。”

“郡主慎言。”

她放下那只蝴蝶步摇,下意识循声走去。绕过那几乎挡不住人影的屏风,她果然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恢复更新,不出意料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