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瓦朱墙,汉白玉宫道上,孟循和翰林学士郭逊自文华殿出来,往翰林院而去。

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午时,驻守在宫门的侍卫个个打足了精神,翘首以盼马上就要到来的轮值,想着要好好歇上一会儿,品尝美酒佳肴,松快松快绷紧的神经。

以至于两人路过宫门口时,个个侍卫都态度谦和,脸上挂着几分笑意。

孟循一身纻丝红罗圆领袍,戴着双翅乌纱,腰间虚束象牙束带,他步子平稳,行走时,束带上悬着的牙牌牌穗只微微晃动着。明明是还未而立的年纪,乍然一眼瞧上去,却透着而立之年的沉稳持重。

他身量高,加之宽肩窄腰,气质凛然如竹,这般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也不至于过分违和,反倒有股寒梅傲立于霜雪之中的清冷感。

相较之下,孟循身边站着的翰林学士郭逊则有些黯淡无光了。

今日轮到翰林学士郭逊充作太子跟前的经筵讲官,孟循作为新任的左庶子,也在讲官之列。

两个时辰过去,经义讲习才告一段落。

宫道上,一身着绀色彩织窄袖袍,腰系白玉革带的高大男子迎面而来,他相貌俊朗,气质温润,深沉的绀色被他穿的如春风般和煦。

看清了来人的像貌,孟循神色稍敛。他不是第一回 见这位已有妻室的安国公世子了。

第一次,是在南书房,这位世子向陛下启事,第二次,是在东宫殿外,第三次,他怀中抱着自己的妻子。

他应该感谢安国公世子路见不平,及时给苡苡找了大夫,可看见,冯缚面对苡苡那压制不住的担忧,和眉目间难以倾诉的深意,他的心绪,便不可能像表面那样平静。

苡苡是他的妻子。

安国公世子冯缚已有妻室。

为何?

为何他看向苡苡的眼中,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情。

孟循尽力克制他翻涌的情绪,好在他早已经习惯压抑克制,面上温和的笑挑不出一丝差错。

他随着郭逊一道向冯缚行礼。

冯缚是认识郭逊的,但在视线触及身侧的孟循时,他稍有停留,随即朝两人,微微晗首。

“郭大人,孟,大人。”

自从那日之后,他再没见过祝苡苡。但这些时日,他对祝苡苡的了解,却逐日渐深。

祝苡苡和周芸凝没有半分关系,但两人的样貌却极为相似,就连性格,也有共通之处。他分明晓得,是不同的人,可却难以控制自己对祝苡苡的关心。

他明白,对祝苡苡寻常的关心,只会替她招来祸患。所以那日的事情,被他压了下去,这些时日他也尽力淡漠自己心中怪异的念头,并没有去做些什么。

但在看见孟循的这刻,那些埋藏起来的关心挂虑一点点飘了出来。

冯缚几欲张唇问询,祝苡苡的身体如何,可犹豫再三,他也只说到,“孟大人……近日可好?”

这话一出,不只是孟循,连他身边的郭逊都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他竟从未知晓安国公世子,和孟循还有什么联系。

孟循垂于宽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手背青筋突起,指尖掐的泛青。

他扬唇轻笑,眉目舒缓,“多谢世子挂念,下官一切都好——”

“家中也一切都好。”

闻言,冯缚面上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松快,“我与太子殿下还有事相商,就不打扰两位大人了。”

说完,他便迈步离开。

郭逊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收回目光,对上身侧的孟循,面露疑惑,“莫辞可觉得,冯世子有些话里有话?”

孟循垂眸敛目,唇边牵起一抹弧度,“莫辞并未察觉世子有何话里有话,或许只是随意寒暄几句呢,老师不必多想。”

孟循都这么说了,郭逊仔细思量,也觉得有理。安国公世子向来待人温和,应该只是随便寒暄几句,是他多想了。

郭逊微微晗首,“也是,我们回去吧,国史馆那边还不少事务需要处理。”

他笑着答应。

*

聚丰居内堂。

祝苡苡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上,面上带着笑意,和坐在她面前的女子对视着。

她面前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清秀俏丽,桃粉的抹胸外罩着件鹅黄的外衫,荷叶似的裙摆下露出那么一点绣鞋鞋面。

女子不算美,胜在眉目好看,眼睛和星子似的,明亮灿烂,漂亮极了。

若不是真的见着了面,祝苡苡怎么也不会不觉得,这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就是创制出了那‘岁寒三友’的师傅。

“不知道夫人考虑的怎么样,”她婉转一笑,一双手松松的搭在膝上,“我在望仙楼也待了一年,做出了不少有名的菜式,值得这个价,夫人您肯定不亏。”

要不是那望仙楼变本加厉的欺压,侵占许秋月的既得利益,许秋月也不至于另谋出路。

毕竟望仙楼是京城颇有名气的酒楼,比起聚丰居来说,位置更好,个人更多,合作的话,当然是首选。

就是望仙楼掌柜太小气了,说好分红她两成的,结果,到现在已经压低到一成了。

“夫人,若是我们通力合作,假以时日,聚丰居必然会是京城内外响当当的酒楼!”

祝苡苡朝身边站着的忍冬招手,忍冬会意,上前几步,给两人半满的茶杯中又添了些茶。

安静了好一会儿,祝苡苡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诚然和姑娘说的一样,我也相信姑娘有这个能力,但、”

对上许秋月殷切的目光,她伸出三根手指,“至多只能分三成,姑娘只出心力,其他的都需要我来承担,与姑娘而言,是无本生意,我却不同,须得付出不少。”

“都是女子,我理解秋月姑娘孤身一人处境艰难,”她顿了顿,唇边蔓出一点笑,“我也希望姑娘能理解我。”

话点到为止,祝苡苡没有再多说。

她知道许秋月私底下找过不少酒楼,也知道自己给出的条件即便比较之下,也是非常不错的。

内堂中摆放的青铜兽耳镂空香炉中飘出几缕白烟,一室寂静。

“夫人……您再容我考虑考虑,明天我给您答复,如何?”

祝苡苡呷了口杯中的香茗,微微颔首。

次日一大早,如祝苡苡所料,她得到了许秋月同意的答复。

于是,她即刻着人拟好契书,又和聚丰居的掌柜伙计好一番交代,忙碌了大半天,才算了结了这事,等她回到家中,夜色已然深沉。

孟循是戌时一刻归家的,在耳房沐浴更衣后,便去了内室。

祝苡苡坐在罗汉榻上,一边的小几放着烛灯。她看东西看的认真,孟循走到身边才察觉过来。

她旋即把书搁在一边,下了榻,笑着揽上孟循的肩。

“怎么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孟循倾身过去,啄了啄她的额头,纷扰的心绪,顷刻间被她抚平。

他有些庆幸,苡苡是他的妻子,她明媚的笑,只会对他,并不会应身份而改变。

他们之间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不分彼此。

思及此,他唇边扬起一抹畅快的笑。

“没有什么旁的事情便早些回来了,还有,便是想苡苡了。”他声音低沉,附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随之一点一点侵蚀着祝苡苡的耳畔。

祝苡苡被逗的有些痒,耳根又酥又麻,陡然升腾的热意,顺着莹润的耳垂朝前蔓延。她脸烧的厉害,下意识攥紧了,落在孟循肩头的手。

算算日子,他们有将两个月没有同房了。

前段日子,是因为忙碌,后面这一个多月,这是因为祝苡苡的身体。

孟循爱惜她,做这事,从来都顾及着她的意愿和感受。

摆在花梨木小几上的宝炬映在一边的窗牖上,烛影摇曳,泛着浅淡的暖色,两人的身影紧紧挨着,随着跳动的烛光越靠越近。

孟循手臂稍抬,勾住她腰间的系带,修长的手指拨弄着一小串流苏。那系带本就松松垮垮,他只随手一勾,便滑了下去,缓缓落到了一边的罗汉榻上。

衣料窸窣的摩挲着,灯芯哔啵乍响,勾惹出几分暧昧撩人的气息。

罗帐早被撒下,薄如轻纱的幔帐只隐约能看见两人的身形。

祝苡苡气息纷乱,偏偏面前人却笑着,那笑里面比平常多了几分促狭。

再看过去,他眼中带还着她熟悉的欲念。

祝苡苡有些慌乱,抬手去拉他,“要在这……么?”

孟循没有回答她,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未停,不疾不徐的在她身上流连。

祝苡苡脸胀的通红,咬着唇,溢出一声轻嘤。她莫名觉得有些羞愤,可却遏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孟循抬起纤长的手,缓缓拨开她的牙齿,“不咬,会疼的。”

祝苡苡轻轻点头,随着他的动作,眸色渐渐迷离起来。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沉沦的模样,孟循心中愈发畅快,唇边的笑意也再压抑不住,动作也愈发快了。他分明痛恨自己的卑劣,却又沉迷于卑劣带来的愉悦,享受着,陷溺其中。

或许,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

祝苡苡这回睡得尤其久,等到她醒来时,身侧的人早已上衙去了。

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孟循这回闹她闹得尤其厉害。又或许是隔了太久,她一时间没有适应。

祝苡苡唤忍冬来替自己梳洗的时候,嘶哑的声音,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着祝苡苡惊愕的模样,忍冬抬袖掩去笑意,“夫人不必忧虑,银丹一大早已经去厨房准备雪梨银耳汤,待会喝过,润润喉就好了。”

祝苡苡自然听出了她调侃的意思,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好了,快替我寻身衣裳来,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做呢。”

她把不少心思都放在了自己开了两年的聚丰居上,这回请了许秋月过来,增了不少有趣儿的新菜式,她当然得看看效果如何。

祝苡苡有想过聚丰居这回该是热闹的,却也没想到,竟能这样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