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章没有说话,沉着一张脸,手臂稍一用力就直接将祝苡苡拎了出来。

她猝不及防,身体不自觉后仰,只差一点她就要摔倒。而正在她开口惊呼之际,宽大的手熟练地捂住她的口鼻,那短促的声音在喉间就刻泯灭。

这会儿,即便念着面前这人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情分,祝苡苡也难以压抑心头的不快。好好的,没有哪个妇人会愿意被一个外男如此唐突。

她挣开面前人的挟制,清亮的杏仁眼里染上怒意,“你究竟是何意思,我哪里招惹了你不成?”

忍冬察觉到,赶忙跨过门槛,走到祝苡苡面前扶稳了她。尽管站在祝苡苡身后,忍冬眼角眉梢的气愤,却一点都不比祝苡苡少。

韩子章却像是并未察觉到她的不悦似的,压着眉,嗤到,“之前的教训还嫌不够么,你一个弱质女流,为何非得掺和在这些矛盾纠纷里,自保,独善其身学不会么?”

他不是没有看见,要是这下他没有阻拦,祝苡苡肯定要和那地痞无赖对上。受伤不说,名誉声望也当没有半点要紧吗?

祝苡苡听了他的话,稍有意外,旋即后退一步,谨慎的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面前的人一身锦衣,气质轩然,只是眉目之中隐隐透着几分冷肃,叫人不敢逼视。

她压下心中的情绪,试探的问:“什么叫之前的教训?”

“你与那李氏的冲突,”缓了片刻,他瞥向她,“这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事,李氏因此被下了堂,自然有不少人晓得,我知道,又有何不对?”

忍冬气得很,也难得这样情绪外露,她甚至想着,不管这无理之徒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人,要将他好好骂上一骂,逞一逞口舌之快。

只是下一刻,祝苡苡像是察觉到她的意思似的,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会儿,忍冬才冷静下来。

她只是个身份普通的婢女,要真这样冲动,不仅自己受罪,说不定还会害了夫人。

忍冬随即转过头去,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祝苡苡眉头深锁,细细思量起他口中的话。

好一会儿才,她缓缓抬头,“你究竟是谁?”

韩子章有些意外,不由得眉头蹙起,“你不晓得我是谁?”

祝苡苡心中郁猝,隐隐有些烦躁。她甚至有种想直接质问面前人的冲动。

你脸上又没写字,谁晓得你是哪个!

她忍了下来,“实在不好意思,我并不晓得您是哪位。”

他没什么好隐瞒的,遂自报了身份。

“京卫指挥使司同知,韩子章,”看着祝苡苡垂眉敛目的模样,他心中略有疑惑,“那日救你的那位,你可晓得他是谁?”

祝苡苡心中多了几分了然。怪不得他如此高傲,原来身份这般贵重。

京卫指挥司是守御城门护卫宫禁的卫军,身份高,地位尊崇,有一部分,甚至是皇帝的亲卫。

她缓缓摇头,“并不知晓。”

韩子章觉得,兴许是冯缚并不想让祝苡苡知道他的身份,于是也缄口不言。

“方才,多谢韩大人提点,”说着,祝苡苡微微欠身,“只是这聚丰居毕竟是我的酒楼,我自然不能任由旁人闹事,我会小心些,还望韩大人理解。”

话一说完,她再没管韩子章的反应如何,示意身边的忍冬跟上。

静静看着祝苡苡离去的背影,韩子章脸色又沉了几分,他好意提醒,没想到,这弱质妇人居然还不领情。

可她也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若酒楼是他的,他也不会放任旁人在他的地盘闹事。

只是这和他没有关系。

在韩子章正欲转身离去之际,掌柜的匆匆带着请来的大夫进了酒楼。

差点撞到韩子章,掌柜的连连道歉,但也顾不了太多,赶紧又进去了。

韩子章嘴边勾出一抹轻笑,难不成这几人还真觉得,对付那样的地痞无赖,摆出证据说道理,是行得通的法子?

他转身离去,正巧城内巡防的一行卫兵过来,看见韩子章,一行人赶紧躬身行礼。

韩子章手指微抬,那卫兵会意即刻走上前来。

卫兵呵呵笑着,“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他瞥向那边的酒楼,低声交待。

*

事情并没有许秋月想的那样能够轻松解决。

当她看见掌柜的带着看诊大夫过来的时候,她心口兀的一松。

她也瞥见那信口雌黄的无赖,面色陡然有些发虚。

大夫要替那上吐下泻的人诊脉,一干过来闹事的人皆是不依。一边说着大夫是他们早就请好的托,一边又嚷着聚丰居的,要谋害人性命。

?掌柜气得脸都青了。

店内原本剩下的客人也在,这会儿差不多都要走光。

祝苡苡压着眉头,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朝着身侧的忍冬开口:“这几个人摆明了是想闹事,忍冬你赶紧去找今日城中巡逻的卫兵,告诉他们此地有人闹事。”

这时候去报官,显然不是一个可取之法。

这几个无赖,一看就知欺软怕硬,只要几个身被甲胄的卫兵过来,说不定登时便下的没胆。

忍冬点头,提着裙子便要出去。可还未等她迈出门槛,一干拎着□□,身披银甲的卫兵步调整齐的走了进来。

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祝苡苡也有些意外。

但下一刻,那卫兵二话不说,便将一干闹事的人全部抓了起来。

那为首原本气焰嚣张的人,登时被吓破了胆,赶紧匍匐在地上求饶。

“官爷官爷……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做呀,这都是这聚丰居的人欺负我们,您大人可得明察秋毫啊!”

谁知那官兵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开口,“废话少说,抓的就是你们。”

片刻后,聚丰居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静,许秋月这会儿才真正算是松了口气。

也正是这会儿,她才察觉到站在角落的祝苡苡和忍冬。

两人被引进了内堂,祝苡苡听着许秋月说了好一会儿这几日的状况,聊到今日这茬事,她脸色变了变,显得尤为气愤。

“闹事的那个,肯定是我们对家,找来的,就是嫉妒我们生意做得好。”

掌柜的听了,也点头同意,“夫人,许姑娘说的有理,我们最近风头太盛,确实抢了不少酒楼的生意,遭人记恨,实属在所难免。”

从前在徽州府的时候,祝苡苡爹爹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也晓得同行耍的手段,有多下作恶心,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因为被耍手段,便不做生意了。

抚弄着手中的描画瓷杯,祝苡苡思虑着开口,“这几日先避避风头吧……既然会有一次来闹事的,那必然会有第二次,我们得想个好好应对的法子。”

又聊了会儿,时候不早,祝苡苡带着忍冬回了家。

她还未到院前,就看见房内灯火通明,不由得心中生出些意外之感。

不知从何日开始,她已经习惯了独自在屋内等着孟循下衙归家的日子。孟循事务不算繁忙的时候,她便能等到他一同用晚食,他忙的时候,她只能一个人先吃,再在屋里坐着,看看书打发些时间,等他回来,但也不是每次都能等到。

尤其是这半年来,往往她都快睡着了,孟循才匆匆回家。

今日,他们难得角色对调。

祝苡苡进屋的时候,孟循坐在桌前,一桌的菜色皆是她爱吃的。

她还未进来的时候,他只安静的坐着,一双深邃眼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等她进来,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才起了一点涟漪。

他从旁端来祝苡苡爱喝的青梅茶,一寸寸打量着她的反应,见她将茶喝完,唇边捻起一抹笑,“苡苡今天外出做了什么,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注祝苡苡从善如流地牵起他的手晃了晃,招呼一边的忍冬过来。

“余大人不是要离京赴任了吗?我与他的夫人刘氏交好,临走前想送她一份礼物,就去飞霞阁挑了只发簪。”

说着忍冬走上前来,将那只玉叶金蝉簪呈到孟循面前。

睨了眼那发簪,迎着祝苡苡翘盼的眼,他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很好看,金蝉栩栩如生,玉叶质地澄澈,苡苡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祝苡苡笑弯了眼,与他一道坐着用起晚食。

只是孟循只看着她吃,似乎没怎么动筷子。

祝苡苡不由得问他,“夫君没有胃口么,怎么一点都不用?”

“今日下值早,和同僚在西市那边吃了些茶点,现在不怎么饿。”

祝苡苡握着竹筷的手微微顿住。

聚丰居就在西市,就祝苡苡所知,西市那边,最有名的茶楼,就在聚丰居斜对着的那条街。

她心里纳闷,自己下午明明也在西市街上,怎么没有看见孟循呢?

他继续说道:“那是西市有名的茶楼,里头的玉兰花饼很好吃,我尝着有些甜了,想来苡苡肯定喜欢,于是便带了些回来,给苡苡尝尝。”

温润清朗的声音,徐徐入耳,祝苡苡再没心思去管那些,她笑着说好,心头闪过丝丝暖意。

孟循招了招手,一旁站着的小秋遂捧了一碟玉兰花饼来。他唇边的笑意依旧温和,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祝苡苡半分。

他在等着,他相信,苡苡会和他说的。

她事事都为他着想,从来都把他放在首位,她一定会告诉他,告诉他,她遇到了一个无理之徒,即便那个无理之徒,是广平侯世子韩子章。

高门世家的礼教,并没有让韩子章成为一个极重礼义的君子。她会同他倾诉委屈,然后,他会和之前一样安慰着她,寻着机会给她出气。

广平侯世子又如何?

他这样的小人物也可以让其应接不暇,就如那日的冯缚。

他现在是天子近臣,太子也有意拉拢他。他暗中使些绊子,不算得是很难的事情。

可他等了好久,他看见祝苡苡捻起一块花饼,送入口中,她一点一点吃着,笑容也甜丝丝的。

但孟循料想的话,她却一句也没有说。

他明明替她做了台阶,可为什么她不愿说。

他心绪纷乱,诸多的猜测压的他快要透不过气了,他几乎要绷不住那层温润的伪装。

好在他很快寻到了宣泄的机会。

祝苡苡被孟循撩拨的厉害,孟循少有这样动情的时候,以往他们亲近从来都是由浅入深,不会和现下一般,他密集的吻犹如狂风骤雨,让祝苡苡有些无力招架。

她脸烧得厉害,呼吸仓促。声音也变得支离破碎。

恍恍惚惚,她好像听见孟循在同她说着什么。

“苡苡,你要一直爱我。”

她胡乱答应着。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孟循像是坠入了一片绵软温和,他的躁动不平,被一点点抚顺,他的猜度疑心,被他束之高阁。

云销雨霁,孟循看着温顺乖巧的她,唇边泛起一抹柔和的笑,他倾身过去,在她耳畔,落下轻柔绵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