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溜过漆黑尽头 潮汐袭来浪花颤抖”-

“你正正哥哥打耳洞了?”

“啊…是呀,哥哥你觉得好看吗?”单车和夏风擦肩而过,掩盖了话语间的心虚。

李不言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分明刚才移不开眼。

屋里再戴草帽就太怪异了,李成蹊小朋友就是这么暴露的。她要哥哥陪她去打耳洞的时候得到了明确的拒绝,当时小姑娘乖乖点头,转过身去就去求了妈妈,陶晓萍答应得很痛快但是根本不着家,今天可算让她逮到了机会。眼见哥哥要发火,她立马躲回房间,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不言强压火气,隔着门尝试和妹妹沟通,在成蹊耳朵里却是“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于是任哥哥把房门拍遍也硬着头皮不作声。

李不言先是给陶晓萍打电话,“没关系的…上学也不影响…小言呀,之前没跟你说,你叔叔说想下个学期就让小蹊去加拿大读书了,这两天就在忙这个事情…”

听着妈妈迟来的解释,李不言心彻底冷了,又是这样,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打算,从来没人想着是不是要和自己商量一下,永远都是最后通牒一样的通知。“小言呀,离婚以后你跟妈妈一起生活”“乖儿子,先住在姥姥那好不好”“爸爸要出国了,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了”……

永远都是这样,他的意见没有人在意。

不想再听,他直接按了挂断,郑正的消息就这在这个节骨眼发了过来。金色的小翅膀,妹妹是她的天使,现在她也要飞走了。

不假思索就点了“语音通话”,把愤怒发泄在了最无辜的人身上。

“你为什么不发个消息问问我?”咄咄逼人的质问脱口而出,他和电视屏幕里的自己对视,紧锁的眉头下是锋利的目光,眼里那最莫名最无能的愤怒,和童年的恐惧重合在一起。

他立刻就清醒了,对方的沉默更让他不好受,硬邦邦的一句“不麻烦你了”,逃也似地结束了通话。李成蹊手里还捏着帽子,蹑手蹑脚打开了门,看见李不言坐在冷冰冰的地上,身子蜷缩在一起,那个高大的哥哥酷劲十足的哥哥不见了,坐在地上的仿佛还是那个十几年前的小男孩。

小蹊慌得不行,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任性打了耳洞把哥哥给伤心成这样,赶忙哒哒哒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李不言的头,帽子随手就扔在了地上。

陶晓萍不论是和大儿子还是小女儿都是来先斩后奏那一套,小姑娘从冷静下来的哥哥那里得知了自己很快就要远渡重洋的消息,当时就哭开了。

李不言家是一阵鸡飞狗跳,郑正家却是安静得可怕。他发了一条诚恳的道歉信息过去,半天没有回音,打电话他又没有胆子,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事,最后自己也生了些怨气,“他不让我送,我偏去,我是送小蹊的又不是送他,我明儿七点就去他家门口趴着。”

打定主意了关灯睡觉,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一晚上倒是睡得很沉。

小姑娘和爸爸妈妈扯着脖子打电话,哭到半夜没有力气了才睡过去。把妹妹被汗和泪浸湿的头发撩开,李不言定定地看着妹妹的睡颜。事情到最后也没个定论,最后他反而帮着陶晓萍劝妹妹,细数出国的好处,李不言想自己不应该太自私,小蹊会有爸爸妈妈陪着一起,一个完整的家庭,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启一段很大可能更好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从来劝自己放弃很有一套。

才看到郑正的消息,一大段文字字斟句酌都透露着抱歉,明明应该道歉的是自己。

「今天的事情不怪你,是我一时太生气了,对不起。」

没有回复,总让别人等的人也终于自尝苦果。

到了周一早上,兄妹两个都起晚了,跑到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李不言正要叫车,成蹊挣开他的手跑到一辆红色福特旁边,“正正哥哥,你还是来了!昨天是骗你带我去的,对不起。”

郑正拉下车窗,伸出手捏了捏成蹊的小鼻子,“没事啦,说好了送你去机场的嘛,怎么小鼻头这么红,哟,眼睛也是红通通的,你是小兔子吗?”李不言颇感意外,拉着行李箱蹭过来,“后备箱打开了,你俩吃早点了吗,我这有蛋糕。”

郑正一副完全忘了昨天芥蒂的样子,但是平时他话可没有这么密,一路上他和成蹊你来我往嘴就没停过,他也听明白了耳洞事件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

“正正哥哥,我英语又不好,去了加拿大我什么都听不懂怎么办呀?”

“你这个岁数的小朋友学语言最快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说得比我还溜了,没准还会说法语呢?以后你可别把中文给忘了…”

到了机场,小姑娘眼泪汪汪地抱着哥哥的腿不想走,李郑两人加航空公司的服务人员好说歹说给劝好了,“去吧,你爷爷奶奶还等着你呢,他们好久没见你了肯定想坏了。”李不言一边给妹妹擦眼泪一边轻声安慰。

最后小姑娘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两个人看她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入口处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李不言情绪不高,一块蛋糕吃了半小时也不见少。

“你吃东西可比你妹秀气多了,刚才小丫头几口就给打扫光了。”郑正打破沉默。

李不言一哂,给蛋糕了个痛快。“昨天的事,对不起呀,不该…”

“咳,你不是微信道过歉了吗,还是怪我没跟你言语一声。”回去的路有点堵,“真要去加拿大呀,这么突然?她爸妈都移民,你不一起?”

“我去加拿大干嘛。”李不言拧开瓶水。

“加拿大的小猫小狗也得看病呀。”

李不言把水递给郑正,“谢谢…”趁红灯喝了口水,他转过头斜睨着副驾驶的人,“怎么?你怕外国的狗听不懂中文?”

萦绕了几日的疏离渐渐散去,笑容的延长线是戴着合金耳钉的右耳,和两只带笑的眼睛构成三连星,李不言认真地端详那个惹祸的耳朵,一时间气氛有些不对劲。

灯绿了,后面的车按喇叭,郑正才反应过来。

把收音机从路况信息调了个音乐频道,郑正清了清嗓子,“他们都走了,不就剩你一个人了吗?”

李不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劲儿又上来了,郑正却早就把他看穿了,要是不在乎昨天冰山能变火山?强撑罢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没事呀,我陪着你。”

不妙,说话太快没过脑子,这种肉麻的话郑正从来没想过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猛得噤声,脸连着耳根子都红了。李不言也愣了一下,很快接口道:“我又不是成蹊,离不开人,我九年前就成年了好吧。”

两个人都没有再接着话头聊,收音机里面传来悦耳的女声:“接下来是歌手杨丞琳在2008年发行的专辑《半熟宣言》中的一首歌曲,杨丞琳一改以往的甜美唱腔,挑战摇滚的曲风,让人耳目一新,一首《带我走》送给大家,明天再见。”

两个人都听得很认真。

下了高速没多会就到了,“再次跟你道歉,今天多谢你了。”李不言解开安全带。

“太客气了。”郑正回轮,把收音机和空调都关了,车里一下安静下来。

“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杨丞琳唱得他心潮澎湃,有些话不吐不快,但是当李不言侧过身看着他,郑正思忖了半天的话又开不了口了,他摩挲着方向盘,手心都是冷汗,李不言静静地等他开口。

深吸了一口气,郑正放开方向盘,迎着李不言疑惑的目光看回去,睫毛一闪,没有允许自己后退,“九月我就22了。”李不言点了点头,等他下文。

“我有一个愿望许了三年了,”郑正咽了咽唾沫,“我希望新的一岁不再是一个人,我盼望有一个比朋友更重要的人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尾音都带着颤。

李不言没想到他会突然表白,一时之间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这种场景他从小到大见过不少,或男或女,诚恳又羞涩的目光,他总能泰然处之,回对方一个干净利落的答复,眼看着那些炙热的火苗被自己熄灭。但是对着这双眼睛,他手足无措。

眼看着郑正的眸光中的期待随着自己的沉默在一点点变暗,淡红的嘴唇微张,很适合回以一个热切的吻,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指甲攥进手心里,再睁开时多了几分清明。

身体后倾,他不再看那双眼睛,转而盯着郑正的鼻子,“‘爱情是个脆弱的水手,出过一次远航就憔悴了。’希望能满足你生日愿望的那个人还没有出过航,又或者还对爱情有着期望。对不起,我不是那个人,我们不合适。”说完这番话,李不言拉开车门下了车。

没有人追上来,今天的告白是郑正不满22岁的人生里最鲁莽的一次决定,直接的拒绝击碎了他的勇气,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怔怔地看着李不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视线被泪水遮挡,不甚清晰,心仿佛破了个洞,一抽一抽地疼。

乞丐鼓足勇气拉了拉别人的衣袖,那人摇了摇头走开了,他太贪心了,别人都是讨要几个钢镚,而他想要钻石。

“爱情是个脆弱的水手,出过一次远航就憔悴了。”—《刀锋》毛姆

“白马溜过漆黑尽头 潮汐袭来浪花颤抖”--《带我走》吴青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