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空手白狼

秦昆是刘枫身边资格最老的亲兵,从刘家屯起兵时就在了,一直担任亲兵队正的角色,风风雨雨二十五年,手下兵将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中不乏外放出去的大将之才,乔方武、王五仓这两位统领爷,早年都是他的同僚,副统领程平安更是他的部下,当年没少挨他鞭子。这是真正的老行伍!

如今这些人都已平步青云人摸狗样,唯独这位岿然不动,始终稳坐侍卫长一职。这倒不是说他不堪为将,其实正相反,是皇帝屡次三番舍不得放他,撑不住时一咬牙,跟他打了个商量:“晋爵开国子,一辈子不升官。”秦昆煞有其事地一琢磨,嘴一咧:“成交!”——就是到了这个地步!

纵观朝野百官,此等殊荣实属罕见,绝对是皇帝身边最亲信的人,也是极少数看着皇子公主们长大的人,争似家人般格外亲近。

奈何随驾侍奉是极辛苦的差事,秦昆年事已老,又是一身积年伤病,站不住几个时辰就要眯眼儿打哈气,腿脚也多少有些不利索了,这才请旨挑选了杨天返这个接班人,打算带熟了就退休荣养享清福去了。

话说这杨天返,年纪轻轻一个四品小将,能坐上这个紧要的职司,又能和两位皇子毫无顾忌地打闹嬉戏,这本身就说明他的本领身份也不一般!尤其是身份!

——他爹,是近卫统领杨胜飞;他娘,是第三任鸾卫营主杜寒玉!

如果说,当年的罗三叔是第一位军中鳌首,那么当他浴血阵难之后,李天磊就名正言顺地接过了这个位置。如今李天磊也退居二线了,那么……时年五十的杨胜飞,经验、资历、威望、功勋全都处于一名统帅的巅峰期,是名副其实的第三代“军中第一人”!

杜寒玉其实也不简单。——自从大长公主刘彤在天下平定后弃了军职,安心做一名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杜寒玉已经跃升为大楚朝的第一女将!

虽然,杜寒玉的武艺韬略皆非超品,出身不过五岭区区一山贼,奈何从龙极早,历次大战一场也没落下,皇帝有次开玩笑说,随便找件布袍子,把她手里的战役纪念章全挂上,立刻就是一件鱼鳞重铠!就是这般夸张!

细数二十余年风雨征途,杜寒玉虽无殊勋伟绩,可也小功苦劳不断,又沾了杨胜飞的光,从来没打过败仗!这个记录在大楚朝也是极其罕见的!

军队始终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作为在朝第一女将,杜寒玉还真没有竞争对手!

就是这样的两个重量级人物,他们联手生下了……杨天返。

就冲这两个响当当的名字,身为这两人“强强联手”下的“合资产品”,杨天返已注定了仕途坦**一生富贵。

一个“双魁将之子”杨天返,再加一个“双国公之子”武继业,两人一武一文,堪称大楚朝最强“军二代”!这个出身,这个背景,这个遗传,当真羡煞旁人,除了龙生凤养金枝玉叶的正宗皇子,又有谁能比得上呢?

此外,杨天返与两位皇子的“缘分”还不止于此,靖乾元年的浈水之战,还是婴儿的周景旋在沉船中获救,被周雨婷收为义子。就在这同一天,同一个地点,同一艘船上,杜寒玉临阵生下杨天返。——杨天返这个名字,便是纪念其父杨胜飞“死而复生,天返神将”的传奇典故。

这样的机缘,可谓生来注定的缘分,两个小家伙从小就玩在一起,连带着与刘明睿也格外投缘,格外亲密。三人明里是君臣主从分定,到了暗处便是穿一条裤子还嫌肥的铁杆子兄弟。——当然,远比常人早熟的周景旋,有没有借此拉拢杨杜二将的用心,这就不得而知了。

听了秦昆的劝告,二位郡王吐吐舌头,讪讪地笑,扔下杨天返躺在在地上哼哼。

刘明睿拍了拍手道:“秦叔点的是,我们弟兄孟浪了,这就躲开。——景旋,走,我们沿着田垄看雪去!”一扭头却不见了周景旋,抬眼寻时,却见他走到刘明过的身边,轻声耳语,几句话功夫,皇长子就露出了笑,竟是作揖抱拳不住称谢。

刘明睿看呆了眼。不一时,周景旋从容而返,面有得色。刘明睿赶紧拉住他问:“哄笑了大哥,这么大面子。你到底说了什么?”

“我说,我有办法,让父皇不加罪于屋内二人,还会成全他们。”周景旋露出奸诈的笑,两颗虎牙闪着光:“不过不能说出来,否则就不灵了。——作为代价,希望他能在兄弟之外,与我们成为朋友。他高兴地同意了,也就笑了。”

刘明睿沉下脸:“景旋,争取大哥固然重要,可是……屋里这档子事儿,什么干系你清楚,那是好沾手的吗?可别话说满了事儿办不成,惹毛了大哥前恩尽去就已得不偿失,触怒了父皇……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周景旋老神在在:“放心,我有把握。”

看着周景旋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刘明睿一咬牙:“成!你说,怎么干?”

“首先,我们出去走一圈!”

“然后呢!?”

“然后再回来。”

“回来之后呢?!”

“回来之后……”周景旋一脸神秘:“我们就告诉大哥,请他放心,事儿……办成了!”

“啊!?”刘明睿傻了眼,“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干啊!?”

“我们是什么也没干,可大哥不知道啊!”周景旋嘿嘿贼笑:“你瞧好了吧,我料准父皇顾念旧情的性子,又不肯失而复得的‘麟儿’离心,今日且是私访,只需一道禁口令下来,可保皇家、朝廷脸面不伤。——因此,我算准了父皇必不会加罪此二人,多半还会眼开眼闭成全他们。——如此一来,我们啥都没干,空手套白狼,叫大哥白白承我们情!岂不甚好?”

“好,好,你好大胆!”

刘明睿听得很是一怔,周景旋的“办法”怎么看都叫“透出邪气带着阴损”,很有几分武若梅的师传味道,但这办法确是另僻蹊径无而生有,成了好处极大,可是万一败了……

刘明睿没好气地说:“要是你料错了,怎么担待!?”

周景旋静静地看着年轻皇子的脸,“四弟,你我相识以来,我,错过么?”

刘明睿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有!那一年,我办完差事回京缴旨,你来迎我,见了我身边的妙竹,问我,能不能把这个俏丫头让给你。——结果呢?”

“结果……”周景旋轻轻捂着脸,苦笑:“结果,你还没发话,那丫头怒气冲冲一个箭步,狠狠甩我一巴掌!哎呦喂,那一下子,可真叫疼!眼泪都下来了,娘的,小爷懂事起还没哭过呢!——果然是……错了呢!”

“你啊,随你祖爷爷的性儿,小小年纪仗着一张小白脸儿,好色无行嗜女如命,该打!”哥俩回想当时光景,妙竹张牙舞爪的凶悍劲儿历历在目,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走,给大哥‘办事’去!——喂,那个谁,说你呢!还在那儿挺尸!赶紧的,咱办事去!”

“来喽!”

奄奄一息的杨天返蹭地弹起身子,活蹦乱跳地追去:“秦叔啊,那个……二位王爷见招,您替我顶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话音未落,三人勾肩搭背去了。独独留下秦昆,抚着花白的长须苦笑摇头:“年轻……就是好啊!”

刘枫出来时,天已过了午时,刚饮过酒,脸上带了微醺,只笑着对面露忧色的刘明过说了一句:“君无戏言!朕,说到做到。”刘明过立刻磕头谢恩,同时感激的目光瞟向刘明睿和周景旋,后者笑得高深莫测,莫测高深。

朔风虎虎,扑面如刀,杨天返趋步过来要替刘枫披斗篷。刘枫止住,接过了斗篷,亲手披在儿子肩膀上,“从今往后,你就是大楚朝的皇长子,这是天大的尊荣,也是天大的重担。——你自民间来,历遍人间疾苦,深知升斗忧患,这上头弟弟们都不如你,可在为国效力为父分忧上,你又不如他们,好好学,也好好做个榜样,朕的意思,你懂么?”

“是……父皇。——父皇……儿臣今日无状,伤了父皇龙体……儿臣谢罪!”

刘枫摆手,颜色霁和,爽然而笑:“你能克承先祖神力,这是上天的恩赐,先帝的庇佑,只有福,没有罪!——进去吧,爹娘有话交待你的。明日接你进宫,我们父子再好好聊一聊。”

刘明过拜谢进屋,边上的两位皇子郡王犹在震惊中难以自拔,他们在心里逐字逐句地掂掇刘枫刚才的话,揣摩着这几句话里,究竟有什么耐人寻味的深意!

什么叫“天大的尊荣,天大的重担?”什么叫“上天的恩赐,先帝的庇佑”,又是怎么样地“做个榜样?”还说什么“朕的意思,你懂?”……联想下去干脆是不能想!

难不成,父皇有意大哥承嗣?!不能吧!?——即便是周景旋的城府,刘明睿的豁达,此刻也已面如土色。

彷徨中,忽听刘枫唤道:“喂,两位仗义拔刀的‘大侠’,杵在那儿做甚么?等父皇抱你们上马?”

两人这才如梦方惊,慌忙跳上马背,讪讪笑着缓驰追去,落后父皇一马身。

刘枫在马上吩咐:“秦昆,你调三百侍卫今夜守在这儿,明日护送大皇子进宫。——另从内库里拨三百贯钱,三十两黄金,送给这户……夫妇。”最后,皇帝陛下语气随意地说:“交代下去,大皇子失散多年,一朝回归,这是普天同庆大喜的事,可有些别的事,朕不想任何人知道,你懂?”

“遵旨,陛下。”老侍卫长是从刘家屯就一直跟到现在的人物,姜美人也好,章统领也罢,都是熟透的人儿。可是此刻,他眼不眨、身不动,回答地从容自然又一本正经,似乎对屋里是谁根本就不知道,也更加的不关心。

刘枫满意一笑:“走,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