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王宫内外

红鸾原是周家供奉,如今明面儿上的官位也远低于周雨婷,于是先向旧主行了官礼,起身又行家臣之礼。

周雨婷呆呆的,也不回礼,喃喃道:“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殿下……唉……”

红鸾偷偷看一眼周雨婷,满脸失望沮丧之色,心中也不禁感慨:自己的三大本领——学识、武艺,易容,其中就属这易容术最为高明,堪称天下一绝,这次又是伪装自己最亲近的人,当真称得上以假乱真,天衣无缝,可是……却瞒不住女人对情郎特有的直觉,看来七小姐果真深爱殿下,可身为亲卫的自己却没能保护好他……

“对不起小姐,婢子学艺不精,没能保护好殿下……他说不带护卫,我真该拦着他的……”红鸾低声说着,不禁又要落泪,深感自责的同时,心里也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周雨婷将她拉到屋外,苦笑摇头劝慰:“别哭,怨不得你,你已尽力了,说到底……他也是你男人嘛。——这是殿下改不掉的臭毛病,从前当红巾大帅时就是这样的。他一心体察民情自也由着他,不带护卫却是过了,贵人不可轻蹈不测之地,可他偏是个属倔驴子的,谁能劝得了?哪个拦得住?”

说着,周雨婷压低了声音,问时不禁打颤:“他……他伤得怎样?宫里什么情况?——说实话!”

听见这一问,红鸾忍不住起了哭腔:“宫里已经乱了套儿,馨夫人疯了似的关在屋子里查典写方,配材熬药,姜主儿和紫菀妹妹又都是没主意的,只是哭。——我琢磨着夫人话里的意思,原本伤势虽重,性命却是无碍的,可是……可是金针刺穴最忌伤上加伤,三天后……三天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周雨婷一个惊乍“呼”地绷紧了身子,脸上已是变色,声音抖得厉害:“三天后……怎样?”

“三天后未必醒得过来……若是拖得久了,便…便再也醒不过来……我…我真该死!——小姐!你别吓我!”她赶紧扶住七小姐摇摇欲坠地身子。

周雨婷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四周景物天翻地覆转不停,一手搭住红鸾肩头才稳住身子。可她久经大变的人,片刻间已定了神,月光映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咬着下唇一笑:“他一定会醒!一定会的!——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这样一肚坏水,哪像个短命的?没天理了!——别哭……不许哭了!”

说罢,自己狠狠甩去两滴滚圆的泪珠子,望了望一钩冷月,正冠弹衣,径下阶而去。

这一夜,下起了雨。到了后半夜,忽吹一阵北风,霏雨里又杂了细盐似的冰粒子,沙沙索索地打在屋檐上,响成混茫一片。广信城的百姓都猫在家里,睡不着,搂着婆娘抱着娃,谈论着都城治安史上最恶劣的一桩凶案,也谈论建国以来广信城的首次戒严。

万籁寂静中,街道上蓦然乍响一阵马蹄,接着便是一连串刺耳的轱辘声。黑马套着黑辕,黑篷衬着黑夜,没有一丁点标记,也没有一丝色彩,整驾马车遁藏在夜雨里仿佛隐形了似的。有百姓闻声响开门探头看了看,见街上站岗的龙牙战士目不斜视任其自去,放心地又掩了门。

马车内,武破虏微挑竹帘,窗外无灯无火一片漆黑,没有参照物可供对比,丝毫看不出马车行进的速度,仿佛是在一团墨汁里颠簸。一阵冷风夹着冰雨夺窗而入,武破虏任吹不动,对面的武若梅却是激灵灵一个冷战。

“又不说?”武破虏放下竹帘,凶巴巴地瞪着自己的养女。即将重归战场,心中顽结未解,他走得不放心。

“不说!”武若梅一脸倔强毫不示弱,“爹爹活着回来,我才告诉你!”

“上回也这么说!——这都两年多了,你说了么?”武破虏瞪起三角眼,吹起一缕微须道:“爹就不明白了,你怀里揣着殿下手书的赐婚王令,嫁谁不是一句话的事,等什么?”

“我……我又没娘教,学院也不教这个,我等自学成才了再去嫁人!”说着,武若梅嘟嘴扭腰坐偏了身子,离着父亲远远的,掏出一卷《合欢决》装模作样翻了起来,却浑然不觉书拿倒了。

武破虏听得眉头直跳,心说自学成才?你自学成精了都。有名的房中著作都被你看了个遍,还没个完儿?

想想更觉不甘心,方欲板起面孔责斥几句,却听武若梅小声道:“这一次,我一定说。所以……活着回来!哪怕战败,哪怕亡国……你…你不要亲自冒险,活着回来,好么?”

武破虏一怔,沉声问道:“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武若梅故作淡然地翻一页倒拿之书,“四方巡查司受命监督百官——爹爹贵为兵部尚书,却也在百官之列呢。又怎逃得过?——你在细雨堂调阅哪些情报,都是记档的!”

武破虏哦了一声,无所谓道:“知道了也好,剩得我学你,人走留信,没得叫人担心!你——好好照顾自己。”

扔掉书,武若梅猛扑入怀,呜一声哭出来,嘶声哽咽:“为什么?你为什么总要把自己至于险地?上回这样,这回又这样?不,不要去,我不答应!”

武破虏心都化了,抚摸爱女的秀发,一双浑浊的眼睛想要望穿竹帘似的盯着一扇格窗,嘴里呼出一口白气:“不冒险,半壁江山是大风吹来的?”

“我不要江山,我要爹爹!”

“放心吧丫头,上回只弱旅三千,今有强军十万,还有援军,想要爹这条老命,二十万小鬼儿哪里管够?——这回啊,爹爹江山也要,性命也要,我还要看着你嫁人呢。——乖,不哭!”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大了些,打着车顶噗噗有声,水朦朦的寒气透窗而入,让车内的两人抱得愈发紧了。

好一阵子,武破虏才压下心头不舍:“吩咐你的事,都记得了?——殿下安危便是此战的胜负,都在你肩上!”

“爹你放心。”武若梅收声止泪,却赖在怀里不肯出来,猫咪似的打着滚不依不饶:“我在这,你别管这个,我单问你这回几成胜算?——不许糊弄人!”

“七成!”武破虏一脸正色,言之凿凿。

武若梅盯着看了一会儿,小嘴一撇:“骗人!”

“真的!七成!——你看着我的眼睛。”

“爹爹你少来!你说谎时眼神从来不动!”

“这丫头,那你再看一次。——七成!”

“好啊!目光闪烁,心中有鬼!——果然是骗人!”

武破虏没好气地闭上眼睛:“七成……”

一夜听雨的不止武氏父女,楚国不大的王宫内更是灯火通明,殿宇的滴水檐下尽插火把,照得白昼一般。

罗冠虎、常朝阳、古越兰、罗秀儿等一干近卫将领全都通宵当值,冒着雨,率领一队队重装甲兵往来巡察。王擎苍全身披挂,手执一对硕大的瓮金锤,神情严肃,咬牙切齿守在殿前,脸颊上淌着冰水,眸子里闪着火光。殿角飞檐上疾风队员脊兽般纹丝不动蹲着,伏在暗处的潜桩暗哨更是不计其数。

千军万马,天罗地网——便是宗师也闯不进来!来得走不得!

楚王的正寝大殿灯烛煌煌,人心更惶惶。重伤昏迷的刘枫已缝合伤口,各种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外敷内服,太医正林宏阳亲自下针疏通筋脉,已是诊治得妥妥当当。

可还是没人放心。

金针刺穴之法是个极端的法子,通过麻痹脑神经以达到镇痛增力的奇效,其实是破坏了人体自我保护机制,副作用自然也是奇大。——筋酥骨软,瘫痪三天,一根手指都难动,这还是正常情况——至少意识是清醒的。

可是,如今的楚王却处在异常状态——昏迷。

其实,这种异常状态并非没有先例。当年信丰之战,300龙牙亲兵便是以此法拼死一战,取得了最终胜利。在这一战中活下来的55人,便有7人陷入深度昏迷。

这7人的结局是:三天后2人醒来,痊愈;十五天后又醒2人,半身不遂;剩下3人……在悉心照料下,拖延了一年便先后逝去,至死也没有醒来。

这是金针刺穴之法诞生以来首次大规模运用于实战。林宏阳、林子馨、赵凯等名医自然少不得一番研究,对此法的实际效果也有了更直观更详尽的了解——强大,最适合拼命!

同时也有弱点:深度昏迷的7人,都是重伤在身再施此法!于是得出结论——金针刺穴之法最忌伤上加伤。

显然,楚王殿下与那昏迷的7名龙牙亲兵面临一样的风险——醒来痊愈的机会,不到两成。

正殿内,刘枫卧床,不似重伤者的惨白面孔,反而**,通身出汗,时而**抽搐,时而气喘如牛,浑身烫得能煮熟鸡蛋。紫菀跪在床前为他抹身子擦汗,姜霓裳一把把换着冷毛巾给他敷额头,皆是珠泪满腮,强忍着不放声。

隔壁偏殿里,林宏阳、林子馨、赵凯等人齐聚斗室,太医院所有排得上号的郎中都被叫来会诊,研究如何让楚王殿下三天后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