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神州,九黎部落。

蚩尤怒气冲冲地踢开房门,便看见长琴双手按在凤来的琴弦上,神色悠然闲适,似是陶醉在方才美妙的旋律中,压根就没往这边看一眼,不由更加恼怒。由于忌惮长琴的实力,蚩尤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音量却怎么也克制不住:“长琴,看看你干的好事!”

早在他踏入这片清净之所时,长琴的弹奏便戛然而止,杏黄色衣衫的青年微微侧过脸,随意问:“怎么了?”

“你口口声声互利互惠,却暗中陷害于我!”蚩尤见长琴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样子,不由更加恼火。

长琴轻笑:“我派巫妖二族强者相助于你,让你大获全胜,何来陷害之说?”

蚩尤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牙齿不由咯咯作响,怒道:“六位圣人皆靠人族成圣,将人族看得无比重要,你却带这么一帮强者来,昭示巫妖二族尚有余力……你想死就罢了,为何累及我与九黎部落?”

巫妖大战时,人类也受到波及,几乎死绝,女娲又重新用息壤造了一批人类,资质比起第一代人类却略有不足,无论三皇还是五帝,都属于这一支。九黎之地的人们却是侥幸在巫妖大战中活下来的存在,也是第二批诞生的人类口中的“遗民”。他们混杂了少许巫族的血,拥有迥异于人类的强大力量,形貌也怪于常人,不被纯正的人类所接纳。拥有元神的蚩尤带记忆转生成九黎之民,凭借前世的记忆以及强大的武力一统九黎,征战四方,希望成为大地之主。但黄帝背后站着整个天庭与人阐截三教,单凭蚩尤的力量根本斗不过黄帝的无限开怪,正当蚩尤快落败的时候,长琴出现在他面前。

不要说蚩尤已经转世,体内巫族的血脉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计,就算他还是大巫,都不可能是长琴的对手。长琴是祖巫祝融之子,天生对巫族拥有极强的等级压制,否则残余的巫族为何会听他的?长琴的话,蚩尤不停也得听,好在长琴说得很明白,他想杀死姬轩辕,夺回屠巫剑。但他身份特殊,被大能们所忌,一旦他出手,圣人都可能出动。为求万无一失,他愿助蚩尤一臂之力,条件便是蚩尤要杀死黄帝,夺回屠巫剑。

这等互利互惠的买卖,蚩尤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他没有想到,长琴竟然早早地整合完巫妖二族残余势力,并命其倾巢而出,蚩尤的脸当场就绿了。

巫妖二族应该顺应天命退出历史舞台,将天地交给人族接管,天道与鸿钧能容纳拥有巫族血脉的九黎之民与人类争锋已经是极限,长琴,你是嫌动静闹得不够大,还是自己死得不够快?

听见“伏羲”二字,长琴眼中划过一道冷芒,他双手按在琴弦上,随时都能置蚩尤于死地,却久久没动静,只是冷冷道:“我为何不敢?”

“你——”蚩尤气结。

他也深爱巫族,希望巫族强盛,但敌人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一味蛮干只会让连巫族最后的血脉都保不住。他不希望九黎之民在黄帝的统治下苟延残喘,无论何时何地,二等公民都……想到这里,他冷冷地瞥着长琴,发现对方无动于衷后更加恼火,索性摔门而去。

祝融之子又如何?对长琴来说,只要杀死姬轩辕,夺回屠巫剑,洗刷妖族受到的耻辱就行,九黎之民会不会被灭绝,根本不在他眼中吧?

蚩尤走后,长琴收起凤来,也走出了大门。

抚琴的雅兴被打扰,房间中也污浊不堪,还是先去散散步吧!

他才刚走没多远,就看见莲雪郁闷地画圈圈,嘴里不住嘟哝:“黄帝的部队太过分了,竟然骑熊猫打仗,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国宝熊猫,他们竟然恨得下心……”

“等等,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夜月额头流下冷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长得很像熊猫的坐骑叫做貘,战斗力相当凶残,人类本来驯养不了他们,但它们以梦境为食,人类的梦又是最美味的。所以黄帝与貘一族定下契约,允许他们吸食族人的梦境,条件是貘必须助战。”

貘这种生物,连洪荒异种都算不上,莲雪自然不会关注,她仅存的印象就是自己曾经玩过的游戏,所以她略带不高兴地说:“你骗我吧?仙四里的梦貘明明长得不好看,更不可爱……”

夜月以手抚额,无语凝噎。

长琴见到这副场景,不由流露一丝笑意,心中的阴霾也去了许多。

他清楚,纵然他以血脉的威压统领了巫族,以强横的实力镇压了妖族,却因为他的身世,导致他永远不可能得到一众强者真正的心悦诚服,唯有这两个朋友才会真心为他好。

“长琴,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种族,帮助可憎的妖族?”

“长琴,你是祝融祖巫的儿子,唯有回到巫族,你才能得到无上的荣光与地位,你认为妖族真会接纳你么?你在妖族眼里,不过是一个流着仇人之血的杂种而已!”

“长琴,你到底被灌了什么迷药,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巫妖大战时,巫族族人的呼喊、责骂、诅咒时不时会在耳畔响起,再也无法忘记。

巫族才是你的家,才会真正接纳你,蚩尤生于妖族,长于妖族,都冒着死亡的代价回到陌生的巫族,你明明拥有足够的实力,为何不回来?

他没做任何解释,只是静静地弹着曲子,坐看巫族大军灰飞烟灭。

“我这一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需向任何人辩解,也不需要得到你们自以为是的怜悯与体谅。”

“长琴,你心情不好么?”就在他神思略有一瞬恍惚的时候,莲雪与夜月已经注意到了他,便走过来,莲雪关切地问,“难道是战况不利?不对啊!我觉得我们今天表现得很英勇,黄帝的部队节节败退,连伪天庭的那些家伙都被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呢!”

说到最后,莲雪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之色,显然对昊天与瑶池建立的天庭各种不待见。

夜月心思细密一点,便问:“长琴,莫非蚩尤不满你的作为?”

“原本他是九黎之主,说一不二,结果我带来一干强者,个个都不听他的命令,还可能引得圣人出手,这种情况,他如何高兴得起来?”长琴轻描淡写地回答夜月的问题,“他没说出我是巫族叛徒,压根不配统领巫族,都是看在我血脉威压的份上了。”

莲雪闭口不语,生怕说错话,夜月沉吟片刻,方道:“长琴,巫妖二族仇恨不共戴天,又被天地所忌,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蚩尤想一统天下,却想不付出代价,天下怎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就算我不出手,他以为九黎就真能保住?我所要做的,无非是诛杀姬轩辕,夺回屠巫剑罢了!”长琴的神情不复温和,唯余冰冷与杀意。

昊天与瑶池占据天庭,抹杀妖族存在的痕迹,但他们有鸿钧撑腰,所以他忍了;伏羲以河图洛书证道,原属于妖皇帝俊之物就这样落入他的手中,帝俊残余的两块灵魂碎片也定是不存,但伏羲有女娲为后盾,他也忍了;姬轩辕区区人类,何等何能,竟敢将屠巫剑改名为轩辕剑,未来还会以之为证道法器?

夜月原想劝长琴,白泽、飞廉将妖族强者悉数带到三千鸿蒙世界中的隐蔽空间后,便开始默默发展妖族,并寻找已经转世的十二月女神,除了那些世界灵气不足外,生活都比洪荒好很多,也安逸许多,你为何去了又回来?公然抢夺未来人皇的证道法器,这种事情根本就……

长琴猜到夜月所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夜月不清楚,这个任务是他与白泽、飞廉争了七天七夜,最后抬出自己的特殊身份,才抢下来的。为替妖族洗刷耻辱,就算将自己的伤疤生生撕开,统领不忿的巫族又有何妨?他始终记得,母亲带自己逃跑时,自己满身的煞气根本就掩不住,东皇太一第一眼就看出他是巫妖混血,却还是在治疗母亲的时候顺便救活他;后来更在知道他身世之后,仍旧耗费力量为他治疗;还在觉得他手段太过阴狠毒辣之后,带着他在大地上行走,希望他内心不那么阴暗,性格不那么敏感多疑,多想想世间美好的一面,不要太过睚眦必报。

巫族期待的不过是“祝融之子”而已,真正看见长琴的,是东皇太一,是莲雪、夜月,为此,我愿意留在妖族,与巫族为敌!

想起昔日的一幕幕,长琴不由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但很快,他的眼睛就失去了温度。

姬轩辕,你的好日子,也应该到头了!

巫妖二族强者如林,战力剽悍;长琴谋略惊人,隐于幕后,奇招迭出;蚩尤又是天生的大将,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以九黎之民占尽优势,打得黄帝节节败退。

六位圣人都能推算出此事由长琴主导,却更加头疼,毕竟这不是天地大劫,他们没有插手的道理,但派弟子下界……举个例子,通天教主的首席嫡传弟子多宝道人强吧?他后来投奔西方教,法号释迦牟尼,也就是如来佛祖,与昊天瑶池平起平坐。但在妖族统治天地的时候,多宝鼠不过是最末流的洪荒异种,大事上能捞个凳子旁听就不错了,连发言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打得过长琴?你说圣人出手?还是那句话,这不是天地大劫,圣人不能乱来,尤其不能对长琴这种应天命而生的乱来,否则因果气运全堆你身上,圣人也吃不消啊!当然,鸿钧是不怕这些的,但这种小事都要他插手,一种大能的脸往哪里搁?

无论是六位圣人还是昊天瑶池,都被长琴这种打擦边球的做法深深地郁闷到了,鸿钧面上不显,心中却隐隐觉得昊天与瑶池太没用,准提敏锐地察觉到鸿钧的情绪,便有了决断。

所以当长琴夺得屠巫剑,琴弦也勒住黄帝脖子的那一刻,七宝妙树枝的清光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