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怡然居。

明夕玦和厉若海坐在三楼靠窗的厢房,桌上摆着精致的小菜以及陈年的好酒,但两人都没有动一下筷子。

“行烈叛出邪异门,我心中郁闷,约你喝酒,为何你要将地点定在黄州?”厉若海不解,他以为自己要跑到洛阳去,结果明夕玦却要他去黄州,如此举动,实在让人奇怪。

明夕玦微微一笑,侧过脸,耐心倾听不远处响起的乐曲,过一会儿才道:“你觉得这筝音如何?”

“极好,但不及你琴音十分之一。”厉若海淡淡地说,“弹此曲的必定是女子,丝毫不通武功,从未上过战场,但她弹出的曲子却真有如金戈铁马两军冲锋,有此造诣,已经极为不凡。”

明夕玦闻言便笑了起来,他的伴生神器就是辞缘琴,为了练好琴,他不知道花过多少工夫,若凡事都用他衡量,才真是欺负人,所以他道:“你可不要小瞧弹筝的这位姑娘,对面能够如此兴旺,大部分都是因为她。”

厉若海便问:“我一早就想问了,黄州各大酒楼也不少,为何你一定要在怡然居?”

没办法,怡然居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这酒楼斜对面就是知名青楼“小花溪”,一个街口外还有一家极大的青楼“尽欢楼”,另一个街口外就是青楼一条街……在这种地方开酒楼,纵然名为“怡然”,却也不免染上脂粉气,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而这恰恰是厉若海最不喜欢的。

“没办法,谁让今天,庞斑和乾罗会在小花溪聚会呢?”明夕玦状似无奈,“我估算庞斑的行程,然后在怡然居等了三天……”

作为青楼,小花溪不是最大的,却是整个黄州最有名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小花溪拥有色艺称冠,卖艺不卖身的青楼才女怜秀秀。

小花溪的幕后老板察知勤,在这块地方也是龙头老大级的人物,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只可惜他这三年为了保住怜秀秀的清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近期更是得罪了一个他自己也惹不起的大人物。正在此时,传来庞斑要驾临的消息,察知勤简直喜出望外,只要日后说一句,庞斑驾临小花溪,谁还敢动这里?

厉若海和明夕玦认识多年,自然知道明夕玦有些不高兴。

明夕玦对旁人要依仗强权夺怜秀秀,半点反应都没有,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弱者没有话语权,更何况青楼女子,之前个个都说卖艺不卖身,但最后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都得屈服于现实。让明夕玦颇为不悦的是,庞斑居然在大隋的土地上也有这等威信,要知道,庞斑是蒙古人,而蒙古眼下是大隋最大的外敌。

在明夕玦看来,作为大隋子民,自然要对外一致,察知勤态度如此殷勤,甚至能用卑躬屈膝来形容,这才惹得明夕玦不悦。

“小花溪楼阁在庭院之中,我们在怡然居,能看到什么热闹?”与原著剧情不同,传鹰与蒙赤行一战,才过了三十多年,他的儿子鹰缘自然不可能七老八十,更不可能被厉若海囚禁,想从鹰缘身上得到堪破天道的机缘。这个世界的风行烈纯粹是为了靳冰云而叛出门派,如果说原著中,风行烈少年热血的行为,厉若海能够原谅,但现在这个原因,厉若海心都凉了。好在明夕玦传信告诉他,当年自己在风行烈身上施加一道保护,庞斑的魔种对风行烈不能完全起效,厉若海偷偷去看了风行烈,发现果然如此,知道风行烈没有性命之忧,厉若海索性不管这个徒儿。

他用尽一生的心血,只为培养风行烈,谁料……罢了罢了,不让邪异门追杀风行烈,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这也因为厉若海境界提升,看淡一切,若是换成从前的他,绝对还要不惜一切保下风行烈这个叛徒。

“我是有家室的人,你是快要有家室的人,自然不能去小花溪那种地方。”明夕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那个叫淡泊高远,厉若海无力:“鉴之,我和邀月宫主真的没什么。”

显然,明夕玦丝毫没有将他这句话听进去。

“另外,之所以选在怡然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这是我的产业,不用花钱。”明夕玦补上一句。

厉若海深深地认识到,和明夕玦辩论,简直就是自讨苦吃,所以他转而问:“你到底打算何时与庞斑一谈?”

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明夕玦要找庞斑商量补天的事情,但他却比较奇怪,明夕玦都能计算出庞斑的行程了,堵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怎么特意跑这儿来?

“不急,等那些不长眼的人挑衅完庞斑再说。”明夕玦回答。

他为了补天,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盯死了庞斑和浪翻云,天命教想要毒害浪翻云的爱妻纪惜惜,明夕玦早就知道,却任由事态发展,还吩咐手下,若天命教下毒没成功,他们也得让纪惜惜死。没办法,纪惜惜不死,浪翻云永远不可能破碎虚空。

在明夕玦看来,没有什么比维护剧情和补天更重要,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纪惜惜死,没有丝毫动容。

怒蛟帮、尊信门、魔师宫这些门派在洞庭上惨烈厮杀,早就上报给明夕玦,是明夕玦任由事态继续发展,甚至还推波助澜,就是为了让剧情顺利进行下去。

当然,第三场战争结束之后,怒蛟帮也不需要存在了。

明夕玦为了剧情,能够让怒蛟帮这么一个小帮派坐大,控制洞庭水运和周边地区,在剧情结束之后,为了维护隋朝的统治,他自然要动手。

风光了那么多年,也该付出代价。

厉若海作为大圆满境界的高手,耳力自然无比惊人,他闭上眼睛,专注听了一会儿,才说:“西宁派?”

“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明夕玦淡淡地说。

“我记得,西宁派是朝廷控制的门派。”厉若海点出事实。

明夕玦不以为意:“那也一样。”

然后,他取出辞缘。

时间差不多,应该让庞斑过来了。

小花溪中,二楼的闹剧一浪高过一浪,怒蛟帮新一代高手戚长征突然出现,挑衅西宁派,只可惜他只有一人,对方却有五人,所以对方不怎么将戚长征放在眼里,执意要求怜秀秀作陪。

这时,幽幽淡淡的琴声响起,只是不经意几次拨弦,却足以让人内心一阵澄明。只可惜,琴声极短,才弹了一小段,便戛然而止。

怜秀秀闭上眼睛,如痴如醉地听着琴音,最后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叹道:“秀秀原以为自己筝艺高超,今日才知坐井观天,不知弹琴的到底是何方高人,秀秀愿为奴为婢,侍奉在他身边,只求日日听闻仙乐。”

若是平日里,怜秀秀说出这种话,旁人只会妒火中烧,但庞斑却破天荒露出凝重神情,命人唤察知勤过来,问:“小花溪对面,可有什么茶楼酒肆?”

察知勤不知这位“魔师”到底是何意,便恭敬道:“小花溪斜对面便是赫赫有名的怡然居。”

乾罗眼见庞斑神色凝重,奇道:“庞兄,这琴声的主人可是大有来历?”

“的确大有来历,或许你我今日便要命陨于此。”庞斑虽然这样说,但他的神情却极为平静坦然,仿佛将要面对大敌的人,不是他一般,这一刻,他连二楼没有停息的挑衅和叫嚣声都忘了,眼中一片清明。

听见他这样说,乾罗、怜秀秀和察知勤脸色同时变了,他们没有想到,名闻天下的“魔师”庞斑,居然只是听一段琴声,便说出这种话语。

怜秀秀惊道:“对方到底……”

“他一曲动天之时,怜秀秀大家或许还未碰过筝。”庞斑淡淡道。

怜秀秀身为名妓,接待过无数达官显贵、江湖高手,却未曾听过有人琴艺高超至此,察知勤亦是不解。乾罗对乐理造诣不是很高,听见庞斑这样说,才想起来一件事情,脸色不免白了下来:“是他?”

庞斑平静道:“不错。”

乾罗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庞斑是蒙古国师,却在大隋境内横行,性质极为恶劣。自己与庞斑见面,若是旁人安插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他有多少张嘴都没处说。若是旁人,他自然不惧,但江湖人被明夕玦整了太多太多次,早就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再说了,紫禁之巅中,乾罗也被关到天牢去,吃牢饭的日子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但每次想到明夕玦施加的压迫,他连半分报仇的心都没有了。

不过,乾罗也知道,自己只是可能有事,庞斑却是一定有事,毕竟他们一个是隋人,一个是蒙古人……面对一个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庞斑却依旧神情自若,果然是破碎之下第一人!

怡然居。

明夕玦收起辞缘,神色淡淡:“厉兄,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