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朱元璋之事,再上路时,赵禹一直都很沉默。

仔细想想,朱元璋的些许想法,赵禹倒并未感觉有何不妥。一个人有野心梦想是好事情,这样才有胆量敢于任事。只是他做事的一些伎俩,让赵禹感到有些不适。常遇春说朱元璋心思多了些,胡青牛同样评价他计较太多。赵禹虽然听在耳里,却并未太过放在心上,直到看见分别时朱元璋那一番脸色变化,赵禹才明白,他与这个人终究还是做不了真朋友。

且由他去罢。

赵禹认路的本领是极差的,好在还有胡青牛。胡青牛虽然隐居蝴蝶谷多年,年轻时也曾游历天下,前往颍州的路途依稀还有些印象。

行了十几日,众人过了颍河,便到了颍州颍上县,也正是赵禹与五行旗众人约定会面的地方。

与旁处相比,颍上县人烟还算密集,往来行人看着并不如意,总还能过活。沿城墙下搭了一溜简陋草棚,里面住满了逃难来的流民。十几个施粥点,眼下却没有几个人。抬头望去,最显眼的莫过于城头上挂着的一溜已经风干的人头,让人生出心惊肉跳的感觉。

赵禹坐在马车上穿过难民棚,耳边听到许多流民都在念诵明教的传教经文,似乎都是信奉明尊的明教徒。

离了城墙还有几里路,突然有一行十几个持竹枪、裹红巾的汉子冲过来,拦住马车的去路。有一个头领模样的红巾汉子走出来,警惕地望着赵禹,冷喝道:“哪里来的?”

赵禹还未答话,胡青牛已经从后面马车上走过来,摸出一个黑铁令牌亮过去。那红巾汉子看看铁牌,又望望胡青牛,脸色才变得恭敬起来,收起木枪拱手道:“原来你们也是教中的兄弟,近来左近有些混乱,所以盘查的严厉些。你们到城门处,那里有负责登记的兄弟,记录下你们的坛口香头,自然会有人安排你们住下来。”

同行一段时间,胡青牛已经知道赵禹还未入教,便依照那红巾汉子的指路,当先走向城门处。赵禹跟在他身后,一路好奇的打量。

密密麻麻的难民棚子,沿城墙铺出数里地,单单视野所及,怕是就有数千人。若推及全城,小小一个颍上县城或许已经聚集了数万难民之多!这么多的人,且多老弱病残,单单口粮的消耗已经是个大问题。沿路虽看到一些开垦出的荒田,要支撑这样庞大的人口消耗,只怕还远远未够。

还未入城,赵禹已经看得出,颍州明教分坛看似势大,要维持这境况只怕也很艰难。

城门口摆了一排柳木案子,十几个书吏正在伏案造册,前面排了长长队伍,且还在不断加长。

胡青牛与赵禹一边排着队,一边闲谈,语气都不甚轻松。他是医道宗师,看待问题又有不同,指着城外杂乱而居的难民棚,皱眉道:“群居杂乱处,最易流传疟疾。若不抓紧整治,只怕要出大问题。”

两人正说着话,城内突然冲出一队兵丁,带头的正是许久未见的常遇春。他脸上堆着满满怒色,不知要带人去寻谁的晦气。

队伍中胡青牛喊了一声,常遇春听到后转头望来,待看到站在一处的赵禹和胡青牛,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他翻身下马,大踏步冲过来,热情的与赵禹击拳,才有些奇怪道:“胡师伯怎么和赵兄弟走在了一处?”

胡青牛苦笑一声,说道:“一言难尽,若非赵兄弟相救,只怕我已经丢了性命。”

常遇春脸上又显出惊色,也知此处不是详谈之所,先让兵丁将两辆马车带进城里,自己站在这和两人谈话。

赵禹记得方才常遇春还是愤怒无比的样子,便问起所为何事。

听到赵禹的问题,常遇春原本消散的怒气又大涨起来,愤愤道:“还不是田地惹出的麻烦事!聚来颍州的教中兄弟越来越多,几位头领便商议屯田之事,沿颍河两岸开垦出几百亩荒地来。不知怎的招惹到上游一家齐姓的大户,先是派庄丁来掘开水渠,几位头领上门去理论,他却避而不见。这数月来冲突起了许多次,方才又有兄弟报来说那齐大户抓去十几个种田的兄弟,说什么是自家逃走的佃户!”

胡青牛听了,皱眉道:“这种蛮横之人,杀了便是,有什么好理论!”

常遇春苦笑道:“事情若那么简单,就不用烦恼地挠头了。眼下咱们以结社自保的名义占了颍上并左近两个县城,鞑子官员也怕麻烦隐瞒不报,暂时得个安宁。杀了那齐大户事小,若闹将起来引得大军来剿,眼下这些兄弟们食不果腹手无寸铁,还要照应老弱病残,未必就抵挡得过。”

听到常遇春这般说,赵禹和胡青牛才知眼下颍州分坛的处境已非寻常江湖手段就能解决,因此便不再多说。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胡青牛登记完毕。他的名号在明教极响亮,又引起一阵**,众人围观。三人应付过兴奋的明教徒,往城中走去时,已经有一行人急急从城中迎出来。领头的是洪水旗掌旗使唐洋和吴劲草,其余的赵禹却不认识。

唐洋走过来,先与众人一起向胡青牛见礼,而后才热情拥抱赵禹,朗笑道:“早过了约定之期,我还以为赵兄弟迷了路找不到颍州呢!”

赵禹面皮一红,他可不正是迷了路!倒并未尴尬太久,随即唐洋便向他介绍身后的众人,矮壮敦实的那个汉子是厚土旗掌旗使颜垣,高瘦之人则是巨木旗掌旗使闻苍松,富家翁样子圆脸红光满面的则是颍州分坛香主刘福通。

眼下明教在颍州够分量的人物,除了有事离开的庄铮和烈火旗掌旗使辛然,还有事务缠身的坛主韩山童,竟都尽数出迎。赵禹颇感受宠若惊,认真的与众人一一见礼。

胡青牛冷清性子不耐交际,入城后便由常遇春领着去了自家安置的住宅。赵禹与唐洋等人一路寒暄着往城中走去。

颍上县城内同样人烟稠密,但与城外相比总算有一些条理。土石夯平的道路不见阻滞,鳞次栉比的屋舍也都错落有致。与别的地方相比,城中明教徒多了一丝祥和。这让赵禹禁不住想起终南山下的小镇,人都言明教妖言惑众最喜作乱,但乱世中能予民众一个心灵的寄托,未尝就是坏事。

一行人正走着,街面上不知哪个喊了一声:“看!那就是我教中的少年英雄赵无伤!”

一石激起千层浪,城中居民顿时沸腾起来。众人纷纷涌上街边,沿路伸长了脑袋要瞻仰名满天下小魔君的风姿,赞叹声有之,质疑声有之,不一而足。

被众人围观,赵禹并不怯场,只是对众人热情不好置之不理,一边走着一边向道路两沿抱拳,既觉得风光,又有几分古怪。

颍州分坛的香主刘福通笑道:“赵兄弟或许还不知,现今你在咱们颍州分坛声明可是如日中天,大家盼你这飞刀破万军的少年英雄望眼欲穿。这份热情,连我这个引他们入教的香头都有些妒忌哩!”

他讲话风趣,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赵禹也笑起来,虽只接触片刻,他对众人已经有个大概的印象。五行旗另外两位掌旗使,都如庄铮一般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这刘福通倒像是唐洋,甚是健谈,让人极易生出好感。

正行着,前方涌出来十几个裹红巾的少年人,远远的就下拜。唐洋表情滞了滞,指着那领头的少年皱眉道:“韩林儿,你不在营中操练,来这里作甚么?”

那名叫韩林儿的少年大声道:“唐旗使恕罪,我和伙伴们听说小魔君赵无伤来到颍上,都想来看看这个闻名已久的少年英雄。”这般说着,他与一干少年还都杵在原地,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

唐洋有些尴尬,转头对赵禹解释道:“这个是韩山童的公子,名叫做韩林儿,眼下在洪水旗营中受训。”

赵禹听到韩林儿的身份,又见这一行少年脸上带些挑衅表情,便望着他不说话。

那韩林儿被瞧得有些惶恐,忽然将头一抬,大声道:“小魔君赵无伤,你是十几年来教中名声涨得最快的少年英雄,大家心里都佩服。你的武功本领高强,大家却只听过没见过……”

“放肆!哪个教你讲出这种犯上的话?”唐洋脸色一沉,怒喝道。

他还待走上前,却被赵禹拉住胳膊。赵禹越过唐洋,走到韩林儿面前,笑道:“我的本领可不少,你要见识什么?”

韩林儿目光闪烁,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同伴的鼓气下指着后方一个牌楼说道:“那牌楼上挂了一块红巾,你若能不假外物以轻功取下来,咱们便认你能做个红巾军的大头领!若不然,大家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是不服气的!”

众人闻言望向那牌楼,只见牌楼横梁上正绑着一块红巾迎风招展,距离地面将近三丈高!见到这一幕,众人禁不住都抽了一口凉气,他们当中不乏武功高手,起跃腾挪丈余高不在话下,若要靠轻功无处借力的情况下跃上三丈高的横梁,哪个都无那份把握。江湖上,能做到这一步的精妙轻功只怕也只有武当派的梯云纵,还得武当七侠那种大高手或许能有这等造诣。

小魔君赵无伤名声骤起,听着虽响亮,但当中有几分水分?大家口上不说,心里却都或多或少有些怀疑。一时间,众人纷纷敛息凝神,等待赵禹如何应对这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