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仿佛另一个自己出现在面前,杨完者后背上衣衫都被冷汗打湿。直到如今,他才总算完全相信了蓝教主的话,有这般精妙后手,蓝教主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欺诈于他,只要迅雷不及掩耳取了他的性命,而后再以这替身掌握大局,以五毒教在苗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那些苗军士兵根本不疑有他。即便有所怀疑,也绝不敢宣之于口。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掠过之后,杨完者对蓝教主益发毕恭毕敬,却也忍不住赞叹道:“这些年我树敌颇多,也培养过几个替身,只是没有一个能达到眼前这个以假乱真,难以分辨的程度。五仙教的手段当真不凡,蓝教主您尽得真传,咱们苗人复兴有望啦!”

蓝教主轻笑道:“你也不必拣好听话来讨我欢心,咱们五仙教本领是有的,不过眼前这替身却不是我的手段。真正做事的,乃是奇娘娘手下的大太监朴不花。这高丽人改变人相貌的手段当真不凡,据说奇娘娘原本只是中人之姿,得了朴不花的**摆布,才变作现在这般倾国倾城的相貌,将皇帝迷惑得神魂颠倒。”

杨完者听到这话,瞧瞧那名替身,神色益发凛然。原来太子早有着人将自己取而代之的打算,可笑自己还以为太子是多么可靠一个依仗!至于蓝教主所说那些宫闱辛秘,他此时却完全没心思在意。皱眉思忖片刻,杨完者神色不善望着那名替身,迟疑道:“这人是太子准备的后招,可不可靠?”

蓝教主冷声道:“管他哪一方的做什么,落在了我的手里,要他死便死,要他生,他想死也难得很!”

那人神色凛然跪倒在地,颤声道:“小人绝不敢有贰心!”

杨完者在一旁听到这人声音,终究是与自己有些差别,不能惟妙惟肖。不过这些微差别,除了对自己极为熟悉之人,是断断察觉不到的。

蓝教主又叹息道:“咱们苗人终究是底蕴不深,历代以来虽也出过一些了不起的英雄,却也只能在苗地那山岭之间打转,这繁华中原却与咱们没有太大干系。杨大帅你这些年也并非全做无用功,手下这数万儿郎锤炼得无论哪一方都惊惧垂涎。虽然分量还未够进而图谋天下,但若善加利用,还是能够为本族争取到许多利益。我只是一个寻常小女子,军旅厮杀之事半点也不通晓。日后要如何经营发展,还要全靠杨大帅运筹帷幄。我能做的,便是在皇帝和太子面前为你们斡旋一二。”

杨完者喜道:“有蓝教主在背后做我们的依仗,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先前因为担心鞑子朝廷的反应,对于眼前这局面,我才觉处处掣肘。可是现在既然没有了这个隐忧,那便可直接攻下扬州城,以此雄城为依靠,击败张士诚大军。张军人数虽众,在咱们苗人儿郎面前,却也不堪一击。”

恢复了自信之后,杨完者侃侃而谈:“击溃了张士诚之后,咱们便可以用心经营扬州及周边,待缓得一口气,便直取淮北,进而兵进豫南。河南刘福通现今已是苟延残喘,与其便宜了汝阳王,不若由咱们握在手中!当然,要做成这些事情,还需要蓝教主在太子面前进言。以咱们现下的实力,想要直接竖起反旗,却还差了一些。”

蓝教主听杨完者的计划信手拈来,便猜到他往常在这方面应该也没少动心思。略一沉吟后,她便点头道:“要怎样做,由得你来拿主意。不过,眼前最要紧的还是要应付过那位魔君,若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咱们现在谈的这些,不过镜花水月一场。”

杨完者听到这话,颇不以为然道:“那魔教的大军被困在集庆城下不得动弹,那魔君能够动用的力量极少,纵使有什么图谋,咱们有数万大军在手,也必叫他铩羽而归!”

蓝教主却不似杨完者那般乐观,沉声道:“魔君以弱冠之龄,能够降服魔教诸多声名煊赫的魔头成为魔教教主,且连六大门派都在西域饮恨于他手中,可知此人手段之不凡!而且,扬州城这场骚乱,似乎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此人武功高强,智计百出,不可不防!”

杨完者见蓝教主如此郑重其事,便也连忙点头应下来,然而心中却仍不以为然得很。蓝教主所说魔君那几项厉害处,他心中却有不同看法。诚然魔教在江湖上名声响亮,那些名动武林的魔头,在江湖上的确算个人物,但若图谋天下,本领却弱了不止一筹。只瞧那威名赫赫的天鹰教白眉鹰王,惶惶如丧家之犬般被张士诚赶出苏州,便可知不过是个庸才。魔君将这些人凑在一起,江湖上争名逐利尚可,但若想凭之争霸天下,却是想也不要想。

心中转动这些念头的同时,杨完者也禁不住感慨,蓝教主虽然本领了得,但终究年纪太轻,格局太小,没有放眼天下的胸襟,才会对一个徒有虚名的魔君如此警惕。

心中虽然这般想,杨完者还是听从了蓝教主的建议,本尊藏匿起来,一切抛头露面之事交由替身去打理。乱世之中,人人皆有其生存之道。外间只看到杨完者的跋扈,却看不到他小心谨慎的一面。

不过,杨完者很快就领教到了魔君的霹雳手段。

当替身将苗军斥候在大营外截获的信件交到杨完者手中,杨完者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铁青一片,挥舞着信纸沉声道:“这信上内容,除了你,还有哪个知晓?”

那替身神色惴惴,颤声道:“斥候截获这信时并未封口,想来已经看过信上内容。而且,信并非只这一封,一般内容的我这里一共收到三封。不过信上内容乃是用蒙文写成,寻常士卒纵使见了也未必就能看懂信上内容。我已经下令,若斥候再截获这种信件,即刻要上报,若有藏匿不报及私下传阅者,军法从事!”

杨完者听到这话,面色稍霁,又疾声道:“可有派人去扬州城下打探观望,查证这消息是否属实?”

那替身忙不迭点头道:“完全按照大帅的意思,选了大帅最亲近信任之人去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回报。”

蓝教主在一边接过杨完者手中信件,只见信上赫然以拙劣蒙文写着:余得张氏襄助,业已控制城中形势,必不叫杨贼顺利入城。纵其入城,必不令其有片瓦可守!敬告丞相,余与邵敏郡主有约,汝阳王已在河南布陈重兵,若追迫苗逆,须往西北而逐,可一战而定。盼张军夙夜兼程,抵扬州之日,即苗逆授首之时!

“这是魔君的诡计!”

只看过一遍,蓝教主便断言道。

杨完者听到这话,只皱眉涩声道:“万一是真的呢?我与阿不台素有公文私信往来,认得他的字迹和私章,确实无疑。况且,魔君与张贼素来敌对,他如今用计弄险,惑我军心,不过是让张贼更顺利拿下扬州城,对他有害无利。这世上哪有费尽心机便宜仇敌的事情!”

他一时心绪激**,驳斥了蓝教主,见其脸色无甚变化,忙又补充道:“而且,现在最要紧问题不是哪个在玩弄诡计,而是扬州城内现下局势如何了?若真如信中所言,局势已经被控制住,咱们前途堪忧啊!若被阻拦得一时三刻,待张贼大军逼近,咱们势必陷入腹背受敌的恶劣形势,进退不得。”

蓝教主表情无甚变化,只是问道:“那么依杨大帅的意思,现在应该要怎么做?”

杨完者正待要说话,帐外突然响起亲兵仓皇呼声:“大帅,扬州城大事不妙!”

听到这呼声,杨完者也顾不得片刻不离蓝教主左右的约定,大踏步走出帐去,抬头望扬州方向望去,只见火柱冲天而起,晚霞一般烧透了大半天空!